(上一章有补充,没看过的宝子可以看一下)
屋子里一片死寂。
萧若瑾面色微白,他呼吸急促,睫毛微微颤抖,似乎想找个借口搪塞。
无数想好的说辞在脑海里翻滚,一一浮现,他擅长说谎,更了解萧若风,找到一个可以让他不起疑的借口是轻而易举,手到擒来的小事。
就像他曾经隐瞒他的父皇的时候,就像他在朝堂上哄诱他的大臣的时候……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欺骗和隐瞒,几乎已经刻入骨髓,作为一名合格的帝王的必备素养。
但看着自己血脉相连的弟弟,他终究叹了口气。
他们之间的感情,这些年因为种种事情,淡薄了不少,但终究,对方是他最在意的人。
不是他的臣子,不是他的工具,而是一个……人。
萧若瑾闭了闭眼睛:“北阙的遗民,前任国主玥风城,曾经联系过我。”
萧若风提起来的心,终于死掉了。
他面色惨白,如丧考妣,麻木地站在那里,听萧若瑾说着格外陌生的字眼。
他看着萧若瑾在屋子里缓缓踱步,双手背后,转过身,背对着他,继续说道。
“他……笼络了极北之地的魔教势力。”
“那些魔教妖人,来势汹汹,已经接连攻克了北离北部十几座城池。”
听见这句话,萧若风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什么叫已经攻克了十几座城池?!那些北阙遗民能有什么能力?能有多少力量,可以攻破北离的城池?
萧若瑾转身,平静抬眸,和他对视。
这两双相似的眸子对视,里面蕴含着截然不同的东西,但却同样的支离破碎、孤注一掷。
“那是我们北离的土地!”萧若风一拳砸在桌子上,手指被碎木刺得鲜血淋漓,喝道。
他忍不住揪住了萧若瑾的领子,肩膀抬起来,拳头已经攥紧握好,蓄势待发,想要来一拳。
萧若瑾的声音更大,猛然甩开对方的手:“那是我的北离的土地!”
他面目狰狞,目眦欲裂,眼白带着血丝。
看见萧若风后退两步,身形摇晃,萧若瑾这才抿唇,找回了几分理智,没有说出来更多恶言。
啪嗒——
啪嗒——
有猩红色滴落地上,触目惊心。
“陛下!”外面候着的小太监听见屋子里的动静,疑惑询问。
萧若瑾微微提高了声音:“无事,不用进来。”
他眉头微皱,盯着眼前这张,他看了千百次,熟悉到不能熟悉的脸。
那脸上是他从没有见过的愤怒和不满。
琉璃色的眸子盛满了复杂难言,让他几乎不能再看下去。
萧若瑾微微别过头,说道:“我也是为了守护北离。”
“若是不这么做,北离迟早要灭亡,这些牺牲……都是必要的。”
屋子里寂静无声,就连呼吸声都被压住了。
熏香悄然燃烧,白烟袅袅,冷香扑鼻,这是往日他最喜欢的味道,提神醒脑,好像置身雪山一样,清新冰冷。
但此刻,再多的冰片樟脑,也压不下心头的怒火。
萧若风嘴唇颤抖,满心愤怒。
引外敌入侵,拱手送走自己的土地,只为了……对付自己的将军?
这是什么荒谬昏庸的行为?!
他只觉得可笑而又卑微。
他想要大骂,想要反对,想要愤而……
但只要见到自己哥哥疲惫沧桑的脸,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生了重病,母妃早逝,无人在意,挣扎着等死……
是兄长,拔剑和太医拼命,只为让他救下自己的性命。
虽然兄长好面子,对外一直宣称,是他跪下磕头求得太医医治的……
萧若风沉默着,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思绪纷飞,想着过去的种种。
难过的,快乐的,痛苦的,幸福的……
这是他唯一的亲人。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甚至都不是很在乎他的父亲。
萧若瑾看着对方沉默地站在屋子里,好像化身成了一个雕塑,闭了闭眼睛,面色渐渐温和,但内心却泛起来苦意。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你不同意,也没有办法。”他的嗓音干涩,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弟的脾气了。
不可否认,他在说出来这件事情之前,是多么希望,对方不要多问,不要多想,就听他的安排!
但每次,总是这样!我亲爱的弟弟啊,你总是要说些什么,映衬出我的卑劣,和……你的高洁。
萧若瑾深吸一口气:“城池已经丢了,对方马上就打到乾东城了。”
“我在圣旨上说,你是皇亲国戚,不方便出战,所以让百里将军迅速回防。”他也找回了些底气,继续说道。
“不出意外,百里将军,目前已经接到圣旨了。”
萧若瑾的目光逐渐变得平静而又冰冷,脸上的神色强硬,让萧若风觉得陌生极了。
“你立刻听我的命令,带兵,接手百里洛陈留在南诀的军队。”
“这是圣旨。”萧若瑾拿起来早就准备好的卷轴,明黄色,递过去。
萧若风抿唇,不动。
他好像脚下生根,又好像迷上了自己的鞋子,一动不动,低着头,死死盯着鞋面上的花纹。
萧若瑾又淡淡警告了一句:“不要浪费那些子民的牺牲。”
这话说出来,屋子里的气氛又压抑几分。
萧若风沉默地站了很久,他好像要用这种无声的态度,来表示自己的抗拒,他的目光逐渐从不满愤怒,变成哀求和痛苦。
但萧若瑾面无表情,坐在桌子前,继续处理奏折。
研磨墨锭的声音轻浅,极其有规律,但却让屋子里的人觉得,这是在将自己的心脏血肉放在那砚台里,反复磋磨,痛苦,坐立难安。
直到太阳西沉,外面一丝光亮也无,静悄悄的。
大监敲门询问:“陛下,已经是深夜了,皇后派人来询问……”
萧若瑾缓缓抬头,发现眼前的淡黄色身影已经不见了。
他放在手边的圣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萧若瑾按了按眉心,松一口气。
他伸手抚平桌子上的破损,在上面留下一个深深的指印,让太监进来。
“我这就去。”他吩咐道,“让人处理一下桌子。”
瑾言看见桌子上的五指印,微愣,立刻道:“哎呀陛下,您别理那些酒囊饭袋。他们只会说不中听的东西,可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萧若瑾微微摆手,没有多言。
他踱步,走到了坤宁宫,还没进门便听到宫殿里,传来了小孩子的叫声。
“安世,来,爷爷在这里。”
这声音听起来竟然还有几分和蔼。
萧若瑾的脚步顿了一下,随着内监通报,屋子里的老人也收敛笑容,重新挂上了那张呆板顺从麻木的脸。
屋子里的人挺齐全,除了易卜,易文君和七皇子也在这里。
被老人带着的小孩见到有人来了,忍不住松了口气,见到萧若瑾进来,直接扭头,装作没看见。
“安世,来,吃点葡萄吧,这是于阗国新进的贡品。”萧若瑾弯腰,端起托盘,想要摸一摸对方的头,却被躲开了。
萧若瑾目光微冷。
这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他还是很喜欢的,但不知道为何,对他的态度很生疏恶劣,估计是被母亲教坏了吧。
但他能怎么办,他只能伏低做小,讨好这个小崽子啊!
真是倒反天罡!做老子的竟然要讨好儿子!
易卜也是狼子野心!竟然自称爷爷!
萧若瑾心里骂骂咧咧,若无其事地放下葡萄,笑道:“也对,现在刚用过哺食,怕是吃不下了。”
却见那个孩子十分不给面子的扭头,扑到了易文君怀里,细声细气地叫道:“母亲,好可怕啊。”
“安世,听话,不要怕。”易文君如此哄着,嘴角却微微上扬。
“你应该叫母妃。”萧若瑾嘴角笑容不变,耐心地纠正道。
却见这个孩子眨了眨眼睛,指了指易卜说道:“那,这个是母后?”
萧若瑾的呼吸沉重了几分,竟然还能维持住脸上的笑容,点了点头:“当然。”
那小孩沉默了。
不得不说,看着对方好像吞了酸黄瓜一样,脸色又绿又黄,他的心里是有几分快乐的。
但这种快乐不能多求。
因为……曾经的叶安世,无心,目前的七皇子,看了看易卜皱皱巴巴的老脸,只觉得隔夜饭快吐出来了。
这招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他记得清楚,当初这个外公,可是很不喜欢自己。
天知道,他第一次发现外公和母亲竟然……共侍一夫的时候,经历了怎样的炸裂性三观重组。
他之前偷听到母亲和外公的对话,发现他目前的亲爹似乎也不是萧若瑾,行事便越发大胆,通过自己人小,宫中的太监侍卫不设防这一点,终于打探到了一点点,事情到底怎么变成这样的。
他越发觉得这个世界梦幻了,也越发对,快活城城主,朱水云这个人感到好奇。
真是个奇人,竟然将易卜送给萧若瑾做配偶……
他感慨过,惊叹过,然后无比丝滑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
反正萧若瑾看起来挺怕自己母亲的,她也没有受委屈,那就先放心做一个小孩子好了。
前几天他还看见了萧瑟,被宫人抱着,比他年长两岁的‘哥哥’。他趁机拳打脚踢一顿,牙和爪子齐上阵,隔着世界把私仇报了,吓得周围的宫女太监尖叫连连,连忙把他们拉开。
事后易卜听说了这件事,觉得有些可惜,还偷偷教导他下次如何下狠手一点。无心连忙搪塞过去了。
他只是开玩笑,易卜可是……想要萧瑟的命啊!
无心觉得宫里的日子越发无趣,报复前世的仇人萧若瑾也成了可有可无的事情,他只想着快快长大,把武功练回来,然后……
去寒山寺,找他的师父,等他的师父。
那是他唯一挂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