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主任!我们办的是大队的食堂,不是旧社会的饭铺子、资本家的小酒馆!”鲁求英听完吕小兰的话顿时不乐意了。
原来吕小兰说的那一条,就是办食堂可以,社员吃饭也可以,但是必须得先交钱再吃饭,不交钱的就划账,从工分里头扣。
“支书,以前县里、公社里也说过,必须算了再吃,绝不能吃了再算!”吕小兰倒是记得清楚。
“吕主任说的确实有道理,支书想办食堂也是想为社员们谋福利!”岑济赶紧出来打个圆场:“这食堂要办,但是收费也确实该收,不然大家敞开肚皮吃饱饭,得多少粮食才能经得住吃啊!”
“岑老师说的是啊,家里金银万担,抵不过半大小子鱼汤泡饭!”刘进喜话少,这时候也说了一嘴。
“支书,咱们办食堂也不是为了挣钱,收钱还能收多少?最多就是保个成本,哪能够得上资本家那头去啊!”
几人踊跃发言,反倒是把鲁求英给稳住了,也不再反对收钱这一档子事,便岔开话题讨论起食堂的地址来。
鲁求英觉得就先以学校食堂为基础,先供应一部分重体力劳动社员用餐。
岑济对此表示反对,学校食堂就那么点大,社员们吃饭的时候可都是口无遮拦,就怕学生们好的不学就学着抽烟喝酒开黄腔去了。
吕小兰看向鲁求英,觉得岑济说的有道理,小屁孩不懂事就知道瞎学。
但是眼下条件有限,真要办食堂可不能开两个大灶,只能让学生们和社员一起吃。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得等新瓜子厂建好了,把旧厂址腾出来,然后接着旁边的空地再搭个食堂出来。
缝纫小组目前人不多,旧厂址离学校也近,到时候让学生和社员们分时段就餐,也能对付一阵子。
几人陆续离开,各自忙各自的事去了,鲁求英走出大队部,看了看天色:“这天我都不知道该盼它下雨还是不下雨,下雨了砖窑得操心,不下雨这田里得操心,唉!”
“支书,这就叫幸福的烦恼!”岑济哈哈一笑,打了声招呼回家去也。
春风像是一夜之间就到来了,河边的杨柳一下子就抽出了嫩芽,清澈的河水从散碎的石头上一跃而过,溅起的水花扑到了河边淘米的女孩脸上。
女孩伸手在脸上一抹,顺手一甩,一串水珠飞进身旁的草丛,却意外惊起了几丈远的张飞鸟,叽叽喳喳蹿上天,又倏忽一下扎进一旁的育秧田里。
“豁---嘘!”周有贵右脚重重一跺,双手张开举起,将张飞鸟赶走。
张飞鸟嘴里一阵叫骂,从爬升改为平飞,沿着育秧田一路贴地飞行。
翅膀下是平整的秧田,每隔十几步就站着几个社员,见鸟飞来,如同接力一般纷纷将它赶走,直到秧田尽头。
育秧田是跃进大队里成块的好田,地势平坦土壤肥沃,临近灌渠方方正正。
一共二十亩的秧田,早就让农机队耕了几遍,鲁求英又安排社员们用稻耙清理两次,勾出意外落进去的石子,敲碎大块的泥土。
直到田里的泥巴都细密的像热巧克力一般,伸手一捞,泥浆呈半粘稠状往下滴,这对种田人来说,就是上好的育秧田。
插秧机还得过一阵子才能运过来,祝红生年前回去就一直在为这事张罗,鲁省那边拖拉机造的多,但是插秧机只有蓝鲸这块才能生产。
正巧赶上蓝鲸生产厂里搞改制,以后全部生产手扶拖拉机等小型农机,大型机械和插秧机倒是无人问津,竟给他打听到还有几台插秧机在仓库里摆着。
在跟鲁求英问过之后,一共四台插秧机,厂里也算是半卖半送,直接就全部拿下了。
岑济知道这事后也是一阵叹息,是啊,这以后分田到户,每家每户平均下来不过五六亩,巴掌大块的地,哪用得上插秧机?
田埂上每隔几米都摆着一摞摞的塑料秧盘,虽说鲁求英对插秧机还有些顾虑,怕栽不活。
但是这瓜子厂、砖窑厂正干的红火,人力上确实还有短缺,实在是找不到人在田里栽秧了,于是只得下定决心,让插秧机多种几片地。
经过洪步春测算,机器和人力的占比大概在全队达到了4:6的比例,这还是把大家村的地也算进去。
鲁求英去公社里开会,也可以拍拍胸脯,说跃进大队基本实现机械化农业了。
不过种子还是大多用的公社里发下来的“三厘寸”,只有一小部分秧田里种的是岑济带来的“嘉兴八号”。
毕竟这种子在这年代可是蝎子拉屎--独一份,用完就没了,杂交水稻的种子还不能留用,这一代高产,下一代说不定就减半,这坑人的事岑济还是不敢做。
一张张秧盘沿着地里牵好的尼龙绳依次摆下,映着早春的阳光煞是整齐。
种子早在水里泡过,上面还带着红色的药水残留,看起来那是相当喜庆。
接着便是压泥、撒种、盖土、搭架、覆膜,塑料薄膜是今年岑济带来的新玩意儿,队里就鲁求英去年到江城学习的时候见过。
不过这对老庄稼把式来说不是什么问题,无非就是把原先盖在种子上的稻草帘子给换一换罢了,这可是新科技,至于稻草帘子,那都是大家村分了田的人在用。
“我说大队里那些人在田里干什么呢?把那好玻璃纸往田里摆弄?”王可米从田里直起腰来,顺手在泥水里抓了一团草叶往外丢去。
“你管他做什么,这几天日头好,赶紧把稻种撒进去,家里茅灰屋里还堆着些好灰肥,等苗抽出来洒上去!”
王长峰头都不抬,继续用耙子在田里推来推去,今年是大家村包干第一年,自己早就选好了地块,三分田大小的秧田跟大队里那几十亩比起来,确实有点袖珍。
但是现在自己种自己收,水肥管的好,照样能吃上饱饭,自己可是听县里的干部说了,包干好得很,当年就增产!
大家村这一阵子不怎么太平,先是几户人家为了犁铧吵了起来,后来又有人嚷嚷着截水渠。
昨天还有两户人家为了田埂位置打了起来,都动起了锄头,要不是大黑蛋拉着板车经过,拦了一会儿,估计都要见血。
大家村里头现在几乎天天都有吵架的,原本的路也越来越窄,各家各户都争相把院墙往外扩。
先是占掉了路两旁的排水沟,再是路肩、路面,原本能并排走两辆板车的路,现在一个人挑个担子都够呛。
周有才也懒得管,才开始他看不过去会说上两句,可到后来他说话也不好使了,王家几个长辈反倒说一个外人凭什么指手画脚的。
这也是给周有才气笑了,玛德自己干了半辈子的生产队长,现在倒变成外人了。
不过也好,自己倒是省事了,就看那几个老帮菜能玩出什么花来吧。
“大哥,就这么印吗?”左青峰手里攥着张油纸抬头问。
“就这么印!”岑济双手乌漆墨黑,全是油墨。
自从接了这回信的任务,可把岑济给累坏了,晚上回去写了大半夜,才写完十几封,手都快写秃噜皮了。
这都多少年没写过字了,这时候才念起键盘的好来,啪啪几下就完事。
到了第二天中午,岑济照样在写回信,邱慧娟饶有兴致地过来瞧热闹,一边改着卷子,一边帮岑济整理信件。
“宜兴县烟酒糖茶副食品公司,你怎么给人单位名字写错了!”邱慧娟笑着指着来信上的公章。
岑济打眼一瞧,公章上面是“烟氿糖茶付食品公司”,不过自己写不来二简字,实在是太过抽象,再说以后都得取消。
写累了岑济就休息会儿,看邱慧娟打分数,这一看就给他发现了灵感。
自己可真是个夯货!怎么把后世里的微信群发消息这一茬给忘了!
以前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自己都在网上抄抄吉利话,然后给人群发消息,每个消息在发出之前,都改一下称谓。
这现成的经验,完全可以照搬照套嘛!
于是岑济立刻骑上自行车去了公社,找到左青峰申请使用打印机。
是的,你没看错,公社里头是有打印机的,不过这时候的打印机跟后世的激光照排打印机有亿点点不同。
一个大房间就摆一个打字机,一摞摞铅字全摆在一起,要打印文件,还得先用选字机选字排版,然后哐嚓哐嚓的印起来。
“嚯,这灰堆的,你们平时也不清理吗?”岑济伸手一摸,机器上全是灰。
“这玩意三天两头坏,要不是开大会,还真不用它!”左青峰捣鼓了一下,两手一摊:“还是用楼下的油印机吧!”
“说机不说--”岑济赶紧收住,在左青峰的诧异目光中拽着他下了楼。
所谓油印机,就是一个扁平的大木盒子,中间有隔板一分为二,左边是印刷夹板,右边是油墨盒,油墨盒里有一个漆黑的滚筒,上面还沾着粘稠的油墨。
左青峰拿起一张蜡纸摆在桌上,用手抓住一支塑料笔,笔尖是钢制的,有点类似圆珠笔。
“大哥你写吧!”左青峰递过笔,冲着岑济一摆手。
岑济抓抓头,自己虽说小时候经常写老师印好的油印试卷,但是还真没上手印过。
“还是小左你辛苦下,这也是给公社做贡献嘛!”岑济双手按住左青峰的肩膀。
“哎呀!你就往我头上盖高帽子,这玩意弄到衣服上可难洗了!”
说归说,左青峰还是按着岑济的意思老老实实写了起来,一共写了两个模板,一个是对单位回信的格式,另一个是对个人回信的格式。
在蜡纸上刻好,将蜡纸夹在盖板上,盖板下面是底槽,槽里放着白纸,放下盖板,抄起滚筒,蘸上油墨在盖板上来回一滚。
掀开盖板一瞧,嚯!四周全是墨,乌漆墨黑,幸好字都写在正中间,丑是丑了点,不过不影响内容。
“嘿嘿!手艺有点潮,大哥你凑合来吧!”左青峰揉了揉鼻子。
等岑济印好一大包“格式回信”,日头已经往西边爬去,这春分日近,白日也一天长过一天,回学校的路上,沿途全是耕牛哞哞的叫声。
烟暖土膏民气动,一犁新雨破春耕。
是啊!这个天气、这个季节,正是干事创业的好时节,还缺什么呢?
“就缺一场雨啊!”鲁求英叉腰站在秧苗田里望着天。
“支书,可不能下雨了,这窑厂砖坯新造了不少,一场雨下来,可得淋坏了!”洪步春嬉皮笑脸。
“嚼蛆!不下雨这秧苗可长不好!”鲁求英挽起裤腿踩进了秧田:“同志们!怎么都把头低着,搞生产的干劲哪里去了?”
初春的水田里,泥水依旧暗暗发寒,社员们大多光着脚,在田里站的久了,脚底都一阵阵抖。
“咱们来拉歌!杜老大,你起个头!”
听了鲁求英的话,杜老大开心地把洗得发白的蓝色尖顶帽往腋下一夹: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雨露滋润禾苗壮
预备起!
该说不说,杜老大嗓门亮堂,一声吼起来,仿佛把大伙儿的心也叫热了。
几十个社员分布在秧田各处,扬着头扯着嗓子高声歌唱,歌声飘过田埂,穿过河边的柳树,乘着悠悠的春风,向四面八方散去。
张飞鸟再也不能鬼鬼祟祟地躲在田里吃草籽,发出一声高亢的鸣叫后,嗖的一下直扎进云朵里。
皖省,纺织厅。
“省里的政策,我们江城向来都积极贯彻落实,这沪城纺织厂的事,我看----”
“唉!不是我说你啊,总把事情想得复杂了,这纺织厂想放哪里,那还不得是看沪城调研组的决定?”
“周书记,我们江城的条件肯定是----”
“好了好了,你们先回去做好准备,上头可是准备要下来看一看的,尤其是去你们那里转转!准备好文艺汇演,要新颖!”
坐在车里,季晓来眉头紧锁,自己通过关系,知道沪城要来皖省考察,准备投资建设一座新型纺织厂。
这年头建厂不易,尤其是这种国有大厂,各地都卯足了劲要争下来。
可自己已经上厅里跑了十几趟了,周书记仍然是不松口,搞的自己心力交瘁。
不过若是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估计也不会轻易开口乱说话,想到这里,季晓来也是无声苦笑。
“书记,刚才我去省里交文件,刚巧省文联有份文件要交给您,您看!”秘书把文件夹递了过来。
季晓来草草一看,是一份通知和几张邀请函,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在通知上草签了几个字,便将文件交还给秘书。
他抬头看向车窗外面,皖中平原上依旧一片灰白,不像江南水乡那样翠绿宜人,但已经有了些许开春的颜色。
大地生气萌动,云层重重叠叠,兴许是太阳想打个盹儿,眯上了眼睛,稍稍打了个哈欠,霎时阳光收敛,云澜密布。
天上风雷卷起,雷声阵阵,万米高空中的积雨云已经蓄势待发,无数的凝结核即将从天而降,向翻腾的人间播撒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