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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岁晚引着苗老旺走到山林掩映处,离人群越来越远。

“夫人,您还真信得过咱们,您是来的时日短,还不认识我这荣城第一的体面人儿啊……哈哈……”

苗老旺一边走一边玩笑,再瞄一眼吴岁晚手中提着的包袱,更是口无遮拦:“难不成夫人真的和广威将军过不下去了,要找下家?”

“我是有一个买卖,可以赚大钱,想来想去,荣城的能人想了个遍,也只有苗先生有这个本事赚。”

吴岁晚在一处溪水旁站住脚,抬头可以看到山上攀爬的人群,但树叶茂密,那些人却不容易发现他们,更有溪水潺潺之声,也没有人能够听得清他们说些什么。

“哎呀?大买卖?”

苗老旺讶异:“我活了四十年,第一次有人找我干大买卖。”

吴岁晚微笑:“的确是大买卖,定金十两银子,干成了再付二十两银子。”

“真的假的?”

苗老旺倒吸一口凉气:“你该不会是让我杀人越货吧?我可跟你说,我虽然不干啥正经事儿,但也没犯过法,我可不赚沾血的银子……”

“呵呵……放心……我也不干犯法的事。”

“那是啥?”

苗老旺小声嘟囔道:“我还以为你们广威将军府后院要打一场硬仗,你想奋起反击,把你夫君那小妾干回老家呢!”

自从三月三那日,无意中碰见吴岁晚在做小买卖,出于强烈的好奇心,苗老旺真的派人去打听她的底细。

原来出身不俗,官家夫人,不受宠的原配。就是有权势的男人后院,东南西北风乱刮的那些破事儿,没什么稀奇的。

吴岁晚并不惊讶,苗老旺怎么会知道得那么详细?就是俗语说的,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

混了几十年,都没有犯过事儿,遭招万人恨,也没进过牢狱,苗老旺是个走歪门邪道的能人。

“苗先生,我想买两个小屋,在小地方,用别人的身份,谁也查不出破绽,最好在秋收时节,你交给我地址和钥匙,我给你点银子。”

聪明人说话三言两语点透,聪明人听话也是听音猜前因后果,八九不离十。

这就是后宅女人置私产,过不下去就跑路,藏起来装死,天大地大,大隐隐于市,这女人还真是不同寻常。

以苗老旺的经验,像她一样有个出色夫君的原配,都是顿顿喝鸡血,和一群女人斗争到死的。

她却不争不吵,把四品官夫人的位置随意丢弃,究竟是太过软弱,还是太过刚强呢?

“买个屋子不是什么难事,荣城管辖七个县,每个县五个乡,每个乡下村子数量不一,地形风貌也不尽相同,若是躲个人,就像大海里掉根针,除非他能把地皮一寸一寸翻过来!”

苗老旺拍着胸脯自夸:“尤其经过我的手,那更是大罗神仙也难猜……”

吴岁晚被他的自命不凡逗乐,一边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大荷包递过去,一边夸赞道:“是的,先生有大才!”

苗老旺接过荷包掂量,不可置信:“夫人,真的信得过我?”

吴岁晚微笑颌首,苗老旺喜笑颜开:“夫人有魄力!”

这么有谋算的女人,不至于斗不过夫君的小妾。

那可是将军府,钱财地位都胜过大多数,别说有一个受宠的小妾,就是有十个受宠的小妾,一般女人也不能撒手呀!

“夫人,恕我多嘴啊!男人那东西好女色不是毛病。像您这么有头脑,有公婆撑腰,有原配名分,只要把握住大方向,管他沈将军有多少女人呢!”

“您现时在后宅里衣食无忧,可能不知道外面的日子有多难过。俗话说钱难挣屎难吃,更何况以后您还要隐姓埋名,孤身女人的日子只会更艰难。还不如就在将军府忍几年,找个时机拼一把!”

“虽说忍字头上一把刀,看着夫君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太难过。但您想想啊,您忍来的是财富地位,拼来的是后半生荣耀,以后您的子子孙孙都孝顺您,供奉您,做最后的赢家,不也挺美吗?”

苗老旺苦口婆心一阵劝说,吴岁晚只是摇头轻笑:“谢先生好意,我已有所打算。”

“这样啊!”

苗老旺把荷包揣进怀里,积极道:“其实,后宅的阴司手段,我也略通点,我不通,我手下人还有通的。别说您夫君那女人是野路子来的,就是正儿八经纳妾娶平妻,咱们也有招数对付她,绝对让您在旁边看着她倒霉惨死还一身轻松。只要您出够银钱,我帮您想办法,怎么样?”

吴岁晚依然微笑摇头,苗老旺唉叹:“明白,明白,人各有志!”

这样的女人到哪里都能活好,是他跟着瞎操心了!

“我等先生的好消息!”

两个人在溪水旁分别,苗老旺信誓旦旦:“七月初一午时,夫人在此处等我,一定给您带来好消息。”

吴岁晚回到游人穿梭的山路上,如常卖她的小布偶。

生意还不错,太阳正当空时,只剩下七八个还没有卖出去。

今日赚的够多,又是过端午节,吴岁晚早早收拾起来回了家。她打算中午亲自炒两个吴县的家常小菜,好好和沈家老夫妻吃一顿饭。

因为明年这个时候,有人各奔东西,也将有人生死两隔。

吴岁晚从五六岁起就要对付锅碗瓢盆,缺油少盐的时候都能煮得一手好饭,如今要什么有什么,一桌子酒菜更是做的色香味俱全。

只是,当她摆放碗筷,听见沈契的声音向门口望去,却见沈长戈跟在沈家老夫妻身后,一同进了饭厅。

这家伙怎么来了,还真会挑时候,专门来蹭饭的吧!

吴岁晚不愿意看见他,但也不好在人前表现出来,转身叫婆子再添一副碗筷。

“母亲,我做了两道蒸菜,您来尝尝,是不是老味道……”

沈长戈搀着沈契,吴岁晚便扶过孙氏。

“嗯……这道蒸茄子,我很多年都没有吃过了……”

孙氏落座后,先把筷子伸到了最喜欢的蒸茄子,浅尝一口,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我娘亲生前就喜欢做这道菜,不是多好吃,只是因为做法简单,她不会做太复杂的菜色,又懒得动手,还想着在家人面前表现,隔个三五天下次厨房,保管有一道菜是蒸茄子……”

孙氏说起从前眉目温柔,沈契连忙凑趣:“是啊……这个我可以作证,我每次去岳家,到了饭时,餐桌上都有一道蒸茄子,我还以为是吴县的风俗呢!姑爷子上门不杀小鸡,顿顿蒸茄子招待,我可是寻思了好多年,就是不明白,那是怎么个寓意呢。”

“呵呵……”

餐桌上的氛围和乐温馨,吴岁晚想起外祖母,蒸茄子是她老人家的拿手菜。

要选手掌长,直溜溜的小黑茄子,慢火蒸一刻钟,出锅后用筷子划开肚子,倒掉多余的汤水,晾上一小会儿,盘子不烫手的时候再撒上料汁。

外祖母的每句话,她都记得,教她做活计,教她做人,教她好好活着。

外祖母说过的,岁晚比芳芳听话,岁晚一定比芳芳活的好!

“母亲,你还喜欢吃什么菜,说出来,也许我都会做呢!”

外祖母,你看见了吗?我在很努力地对自己好,我也对每一个对我好的人更好!

一顿饭吃下来,几人相谈甚欢,以至沈长戈与吴岁晚自始至终没有一个眼神对视,也没接过对方的话茬儿,居然没有人注意。

沈长戈悄无声息地来了,蹭完一顿饭,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吴岁晚以为他再来,怎么也要几天之后。谁想到,夜深了,她给沈契道过晚安,刚要跨出堂屋的门槛时,正与满身酒气的沈长戈面对面。

谁也没有说话。

沈长戈脸色酡红,站在门槛外,目光澄澈。

吴岁晚与他对视一瞬,便垂眸,侧身,让路,耐心等待。

你不动,我也不动,你不急,我也不急。看都不看一眼,问都不问一句,看谁能挺过谁。

片刻,沈长戈提步进屋,吴岁晚跨出门槛。

满天星斗,烛火昏黄,院子里空旷寂寥,只有树影婆娑,暗夜中舞蹈。

门里的沈长戈回首凝望,门外的吴岁晚一路远去。

“长戈?”

沈契正要入睡,却听见沈长戈的声音,朝外唤了一声,果然看见大儿子推门而入。

“不是说要去大帅府参宴吗?这么晚了,怎的又跑到山里来?”

沈契勉强撑起上半身,给他垫枕头的沈长戈身上一阵呛鼻的酒气传来,惹得他想干哕。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没喝多少……”

沈长戈侧坐在父亲榻边,双手捧成圆,比划着说:“就这么大的酒壶……就只有这么大……嗯……喝了三壶……两壶……几壶来着?完了……我记不清了……我傻啦……我都不会查数啦……”

“这还没喝多少呢?”

沈契看着自己的儿子苦笑:“你还是喝少了,再喝一壶,你就三岁了,还得找奶喝呢!”

沈长戈身材高大,五官硬朗,此刻的表情却是五六岁孩子才有的委屈和懵懂。

沈契轻唤:“长戈……”

沈长戈乖巧应道:“我在呢,父亲,你找我?我也是想你了,便骑马跑了来,跑的可快啦!”

“长戈,我有话要问你!”

沈契声音略微严肃,沈长戈立即趴下身子,把耳朵递向父亲。

“您想问什么?我有很多秘密,别人问,我都不说。只有父亲问,我才说!”

沈契叹息:“长戈,你喜欢岁晚吗?”

“哦……”

沈长戈直起身,垂着头,瘪了瘪嘴,才小声回道:“喜欢啊……但您不要问我什么时候喜欢的,也不要问我喜欢她什么,我说不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