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你这样谈买卖的,人家出价,你不还价,不压价,还给人家涨钱。你以为你大手一挥,很牛气吗?你瞧瞧你那傻样子,说了两句话不到,家底全掏出来,恐怕别人不知道你不识数,是个冤大头啊!”
买卖谈妥,交了银钱。马场主吩咐一个半大小子带着沈长戈和吴岁晚,去草场另一头的马圈里收货。
女人绷着脸,掐着沈长戈的手臂,一路走一路小声数落。
“那匹枣红马确是极品,六七百两还是值的。但你花了一千二三百两买三匹马,又没看到货,不知另两匹马,一老一少是个什么品相。若那老汉是个奸滑的,给你一个犁不动地的老马,再给你一个没断奶的小马,你就亏了一半的银钱。到时候,马场主钱已到手,概不认账,你哭都没处哭去。”
“我忘了你从前做什么营生的,但你好像不食人间疾苦。你不知道一两银子,足够一家三四口人活一个月的吗?”
“你究竟有多大的家底子?就是金山银山,也扛不住你这般糟践。你没听说过吗?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受大穷。经营这么大一个草场,养了好上百匹骏马的马场主,怎么能是个不会算账的?那都是大算小算从不落空的老滑头。没谈过生意,没做过买卖的人,到他跟前就是一块肥肉,坑你没商量。”
“你这样不行啊!到哪里都摆出一副人傻钱多的模样?也不能怪别人坑你呀!我要逮着机会也不能放过你,谁有便宜不占呢?”
“你也不用往心里去,吃一堑长一智。实在改不了,你有便宜让我占占,不要便宜了外人啊……啊……”
吴岁晚严肃正经,小嘴儿叭叭不停。一会儿教,一会儿训,仿佛变回了大杀四方的女奸商,又好像变成了操心不见老的管家婆。
直到草场伙计牵了一高一矮两匹马过来,吴岁晚的眼睛又着了火。
“啊哈哈……这是什么呀?这是我们买下来的吗?这也太好了……”
高一头的大马和那匹枣红马的外形相似,只是不像那一匹颜色纯正,它的四个蹄子和脑门上都有白毛。
而矮一头的小马驹可就不得了,通体纯黑,油光铮亮,只有脑门上有一撮红毛,像是深渊里燃烧的火焰。
“真好……它真漂亮……”
吴岁晚上前小心翼翼摸它的脑袋,扯它的耳朵,又慢慢搂住了它的脖子。
小马驹的大鼻孔一鼓一鼓,配合着吴岁晚的手劲儿,微微歪头,脾气温和,透着乖巧。
“啊啊,我好喜欢啊!它归我了,谁也不能抢!”
吴岁晚摸着马的鬃毛,沈长戈抚她的头发。女人的眼中是飞扬的快乐,男人的眸底是暗涌的幸福。
“岁晚,夫君的银子,花得值不值?”
“值,太值啦!”
吴岁晚释放天性,也不管脏不脏,圆圆的脸蛋在马脖子上蹭来蹭去。
“这地方的人真好,马场主人更好,做生意有诚信,实在得很。等我明日再琢磨出一个好买卖,一定要来找这个马场主合作。赚不赚钱的都好说,就是难得遇见品质好的……”
“呵呵……”
沈长戈笑得无奈又宠溺,也不知道是谁,刚刚说人家马场主是个奸滑的老头子,笃定了他会耍赖坑银子,这一会儿又夸人家品质好了。
他家岁晚才是表里不一呢!初初见面,往人前一站,她就是一个安静本分,老实巴交的良家妇女。
相处下来你再看,小心眼子多得很,一会儿一个道道儿,不使坏,只赚钱。啥都不记得,谁也不认得,都成了别人眼中的傻子,她还留着防备之心,打算着赚银子发大财呢!
“好了,岁晚,把马交给三宝,让他派人先带回家去……”
“不不……你后悔了吗?不想给我了是不是?”
吴岁晚拽着马缰绳不撒手,她还没稀罕够呢!再有就是她感觉自己在做梦,害怕一撒手,梦就醒了。
因为这些天的夜里,她的梦里五彩斑斓。痛苦的一醒来就忘了,高兴的还能回想一二。只是再看周围,啥也没有。
她害怕喜欢的小马驹也像那些美梦一样,转眼消散。
“岁晚,你是不是又忘了?我们不仅要买马,还要寻找会养马的能人。记得刚刚在赛场上夺得魁首的少年吗?”
经沈长戈一提醒,吴岁晚石头样的脑瓜子,微微活动了一下。
对哦!就在见到小马驹之前,她是追着一个少年跑的。
那个人才厉害呢!驾驭着跑起来秀里秀气的白马,夺了个第一。若是她的小马驹也经那人驯化,是不是能够夺得下一年的第一呢?
“好好……我们去找那个少年,我多多出银子,请他去我的草场养马。”
吴岁晚松手,沈长戈顺利牵到马,交给三宝。
“我刚刚和马场主打听了,那少年的家就在黑云城。他娘亲是个屠户,在东边菜市卖猪肉,我们去那里寻他就好!”
“哦哦……快走……”
吴岁晚胖胖的,力气也大,拽着沈长戈乱闯。
“往哪里走呀?黑云城在哪儿?猪肉铺子又在哪儿?”
“别急……往这边来,我们可以慢慢走。等三宝把马匹安置好,让下面的人带回家,他就去菜市场寻了。我们可以在黑云城里逛逛玩玩,等他探清底细,我们再登门拜访。不着急啊!”
沈长戈想借此一趟跟媳妇儿好好亲近玩耍,但吴岁晚惜财也惜才,对赚银子和找能人的事儿格外执着,才没心情和他逛逛玩玩呢!
更何况黑云城连一座像样的高楼都没有,遍地牛屎羊粪,和杨家村差不多,实在称不上繁华。对于见惯了好东西的吴岁晚来说,没有一丁点的吸引力。
“岁晚,你看这个好不好?”
“不好!”
“岁晚,你看这个要不要?”
“不要!”
男人殷勤热络,女人疏离冷淡,落在其他人眼中,就是小两口闹了别扭。
直到长街人群里,出现一个大靖货郎,挑着担子迎面走来。
吴岁晚和沈长戈皆是一愣。
因为身着短袍编着辫子的人堆里,突然蹦出一个打扮特异之人,看过去熟悉亲切,又滑稽可笑。
还有,是因为吴岁晚心中的创伤,沈长戈在杨家村听到的往事。
货郎越走越近,在两丈以外,被一个中年妇女叫停。
沈长戈握紧吴岁晚的手,轻声说道:“岁晚,我们也过去看看。”
“嗯……”
吴岁晚无意识的应答,又随着男人的脚步游移,走到一半才“惊醒”过来,小声说道:“不要看了吧?我没有银子。”
沈长戈的手指轻轻抚过吴岁晚额头的碎发,捧着她的圆下巴,目光温柔。
“岁晚不怕,你长大了,赚了很多银子,根本花不完。你成亲了,你夫君也有很多银子,随便你花……”
吴岁晚似懂非懂:“哦……”
沈长戈重新牵起她的手,继续前行。
货郎和中年妇女正在为了三朵绢花讲价钱。
他说:五百文钱不能少。
她说:没有钱,只能用东西换。
他说:三朵绢花,两副羊嘎啦哈。
她说:四朵绢花,一副羊嘎啦哈。
他说:两朵绢花,一副嘎啦哈。
她说:成交!
货郎赚大发了,其实他那担子里根本没有值钱的玩意儿。
所谓物以稀为贵,在大靖朝都是穷人家才佩戴的珠花,搬到东元就是好货。原因就在于原材料和精细的手工,东元的女人没见过。
货郎挑着担子,起个大早,挑出五六里地,图的是啥呀?就是东元女人眼中的破烂货,随便扔都没人捡的那些常见东西。
那小来小去不起眼的羊嘎拉哈,卖到大靖南边,给富裕人家孩子做玩具,至少要一两,都是净赚。
若是卖给手艺人,加工一番,价钱也是一番。
货郎收起东西,正要挑起担子朝远处走走,再蒙骗几个钱,一抬头就见一男一女迎面走来。
别看他做的小买卖,却是个走南闯北,常与各色人打交道,真真见过世面的人精,一眼就瞧出他们两个不是东元本地人。
“来了大嫂,过来瞧瞧,可有喜欢的?”
货郎热情招呼,吴岁晚感受到善意,点头微笑:“我看看……”
只是她的手伸出去,又立即缩了回来,怯怯地问道:“如果我看完不买,你会不会骂人呐?”
“哈哈……”
货郎只当她是开玩笑,大方道:“大嫂随便摸,随便戴,挨个都试一试,小弟也不会说啥。要是客官摸了碰了没相中,买卖不成,我就要骂杂,我早就被人打死喽!”
吴岁晚跟着笑了几声,带着几分羞涩,商量道:“那我摸摸戴戴,没有银子买不了,你也不能生气,不能揪着我不放,更不能诬赖我哟!”
货郎一愣,听话音咋这么别扭呢?
他朝吴岁晚脸上瞧了瞧,觉得这女人面善,一瞅就是个老实人。
再朝沈长戈脸上看了看,得出结论,是这爷们儿差劲,自己的女人买个珠花都舍不得银钱,平日在家里,还说不上怎么磋磨呢!
沈长戈才不管货郎在想些什么,拿起一只水红描金边的绢花,簪在了吴岁晚的发间。
“好看!”
沈长戈端详几眼,把绢花摘掉,放入吴岁晚手中,又捡起一只嫣红串白珠的钗环比量着。
“岁晚,你选一个。”
“呃……”
吴岁晚看了看左手心,又瞧了瞧右手心。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把那只水红色描金边的绢花,举到沈长戈眼前,悄声说道:“这个更好看……”
“好!”
沈长戈捻起绢花,簪在吴岁晚的左鬓边。又拿过珠钗,戴在她的脑后。
“岁晚喜欢,我们都买了。”
吴岁晚还在愣神,沈长戈从腰间摸出一块碎银子,扔给了货郎,豪气道:“不用找了。”
“呃……啊……好,谢谢客官。”
货郎捧着银子,呆望着夫妻俩的背影,开始了自我怀疑。难道这么多年的市井白混,是他看走眼了吗?
原本他还对女人充满同情,又因着今日赚了不少。想着男人若是舍不得银钱,他就送女人一只十文钱的绢花。异国街头相遇也算缘分,做做善事也无不可。
却不想这男人柔情似水,出手阔绰,倒让他刮目相看了。
只是……这男人该不会为了脸面,在外强装好夫君,回家关门亮拳头,打女人出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