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和林步卿相对而站，红衣的修士默默地，慢吞吞道：“我觉得，献祭这个方法，可以放一放。”
林步卿叹了口气：“我再看看吧。”
顾影没就此多说什么，转身向外走去：“我走了，你别跳炉子啊！目前来说就你能铸造这个屏蔽器了。要是你跳了，咱们可就没办法了。”
林步卿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听到没有？”顾影没有放过他。
“听到了听到了。”林步卿无奈应声，“那我就多准备一点吧，每个人多带点随时更换，我再看看能不能把防护时长提一提。”
顾影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你可以的！”
林步卿很想说一句“我不可以”，但当他转头时，眼前已经没有顾影的身影了。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将炼器炉内的失败品捞出来清理掉，然后再次开启了炼器炉。
顾影出门时撞见了捧着一堆东西再要进去炼器室的孙逢栩，青年匆匆和她打了个招呼，便就推门进了屋，顾影多看了他两眼，没多管，跳上生杀迅疾远去了。
她没看到，进屋去的孙逢栩很快就再次出来，他站在屋门口，看着顾影离去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
·
三日后的下午，魔物进攻的间隙，定封城迎来了面色沉沉的林步卿。
彼时顾影一身污血，正从城门口大步走入城内驿站，她肩上扛着一个满脸丧气的伤员，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个没意识的。
林步卿看见她这模样，连紧皱的眉头和灰沉的脸色都有一瞬消失，他很快又紧紧皱起眉：“如今情况如何？他们……”
顾影脚步不停，匆匆往驿站而去，那是规划出来专门安置伤员的地方：“待会再说。”
陆续有人或搀或抱着伤员跟在顾影身后往驿站而去，林步卿只好先把自己带来的消息按下不表。屏蔽器的制作成功虽然值得惊喜，但这原本也是他们定好的方向，他原本也已经成功了，现在拿出来的只是最终版罢了。
但……
林步卿深吸口气，将所有情绪收敛完毕，也跟上去帮忙安置伤员。
丹修医修纷纷忙碌起来，好在经过这半年的战争，他们已经对此十分熟练了，此刻有条不紊地将伤员们按照伤重程度进行安置和救治，忙而有序。
确定所有伤员都安置妥当，顾影这才离开驿站。她走出大门，一眼就看到站在不远处浑身写满了丧气的林步卿。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顾影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走，去我屋说。”
林步卿沉默着跟她走。
顾影临时的卧房比她自己在琼玉山的弟子舍更清简，要不是这屋子原本是客栈，这间卧房完全可以充当样板房，林步卿看不太出来有人生活的痕迹，顾影对这里也很不熟的样子，找个茶壶都翻箱倒柜翻了老半天。
林步卿不由得抬手阻止：“好了够了别找了，我们来说正事。”
顾影“啪”一下关上柜门，坐到他旁边：“说吧。我猜你要说的事是屏蔽器做好了。”
“是。”林步卿点点头，“效果比我预想的更好，最终版本的屏蔽器一共做出三百枚，每一只都能持续抵抗超高阶魔物三个月，预测对付你说的那颗心脏也能有一个月左右的屏蔽期。”
顾影抬眼看他，那双褐色的眼眸里没有笑意，她似乎什么都看了出来。
林步卿嗓音艰涩：“但这一批屏蔽器用完之后，不会再有新的了。”
“我可以知道是谁吗？”顾影轻轻问。
林步卿闭上眼睛，他艰难地吐出一口气，看向顾影：“我听你的，已经放弃了，但是——”
顾影拍拍他放在桌面上握紧的手背：“我知道，你就算没有放弃这个方法，也只会牺牲你自己，我很清楚这一点，你不必与我解释这些。”她看着林步卿，褐色的眸子里盈满认真与郑重的神色，“你只需要告诉我是谁。我要知道他的名字，他应该被记下来。”
“是，当初和你们一起参与招新大典，被我推给师兄，做了我师侄的孙家旁支嫡系子弟，孙逢栩。”林步卿看着顾影的眼睛，一字一顿，“也是与你我一般，来自异世的普通人。”
顾影沉默片刻：“我知道。一个普通的工薪族，本该过着公司公寓两点一线的生活。一个普通人，没有惊人的天赋，也没有强大的背景。”
她忽而想到自己离开时抱着一堆东西再次进入炼气房的那个年轻弟子：“他听到了，在我们说那些事的时候。”她恍然，“原来他就是孙逢栩。”
林步卿一愣：“你为什么会知道他？”
“叶惜告诉过我，这个世界的变数不止你我。”顾影并不隐瞒，她挥手在身侧布下一道结界。
下一秒，无数色块凝聚在一起，林步卿发现自己眼前客栈客房的布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纯粹的白。只有身下坐着的凳子，手上撑着的桌子没有消失。
他有些惊讶地看向顾影：“这是……”
“生域。”顾影道，“外面还有一层死域，确保祂听不到我们的谈话。”她看了看林步卿，“有领域吗？有的话也罩一个。”
林步卿随手一挥，纯白的场景又变成科技感满满的实验室。
顾影哇了一声：“行了，那我长话短说。”
林步卿点了点头。
“简单来说，这个世界已经不是第一次运行，而是经过了一次回溯，我们属于外来者，我是被拉来拯救世界的，你们是无辜受害者。”顾影两手一摊，“就是这样。”
“那详细点说呢？”林步卿捏捏眉心，感觉自己有点子头疼。
顾影道：“详细点那就长了。我那师侄是天道化身，第一次自救行动惨败，这是没有我们存在的时间线，叶惜登顶大乘，在最后一刻斩杀天道唤醒了天道的自我意识，她回归本体，拼尽全力回溯了时间。”
“但时间的流向永远是固定的，强行逆转的后果是这个世界与其他世界之间的壁垒产生了裂隙，祂趁此时机拉扯来异世界的灵魂，作为‘变数’来增加祂弄死神弃之渊里那只邪神挽救世界的概率。”
“你是第一个，但你不是祂要的那一个。而后是我先前说的一个小宗门的小子，叫风行，他以为这是一本小说，我是其中的恶毒女配。再然后就是我以及孙逢栩。”
“天道为了让我能真心诚意拯救这个世界，为我安排了爱我的父母兄长，让我在市井中长大，令我沾染人情冷暖。因为我有了在乎的人，我不会赌‘上界沦陷不会波及下界’这样一个没有定数的局。”
“除此之外，我的师伯凌孚、璋羽以及那一批献祭自我的前辈们，他们也是变数，是自我觉醒而来的变数。他们没有回溯之前的记忆了，但我师伯凌孚修天命大道，她能窥探未来。璋羽师伯我不曾见过，是以我并不了解，但我想他作为大阵修，也是算无遗策那一类的。他能算到浩劫，我不意外。”
“他们二人谋划了一场以身扑火的终局，妄图以自己的力量改变那个由凤凰的肉身构筑而成的先天大阵。若成了，则一切尘埃落定，若败了……我师尊还在，她会告诉我们真相。”
林步卿张了张嘴，他没能说出话来。
顾影继续说：“他们败了，但也没完全失败，封印阵上属于‘保护’的部分被抹消了，但那些阵纹改成了什么，被污染的天道没有给我们时间研究。但我想，不出意外的话，改变的部分应当是巩固、连接、转化与自我修复。”
“封印在被魔物撕毁的时候有过自我修复的迹象，但魔物太多，没来得及。此外，封印阵破碎之后冲出来的诡气浓度低于预估值——这些是王毓和瑶光师姐带着几个感知灵敏的修士观察测试出来的。”
“还有归星，我二师兄收的那个小徒弟，是重生者。”
“具体是什么时候重生的我不清楚，我师兄带他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那个死样子了，现在不出意外应该在魔界大杀四方。他似乎和王毓的哥哥江枕月相熟，不在魔界就应该在将离。”
“那你呢？”林步卿问。
顾影一愣：“什么？”
林步卿看着她，轻轻道：“为什么是你呢？若是要挽救这个岌岌可危的世界，我们都是变数，为什么一定是你？”
顾影沉默片刻，她笑起来，拍了拍腰间生杀：“当然是因为我走的道途。”
“生域死域……”林步卿垂眸思索片刻，“生死道途？”他看看生杀，“所以当时你说的，‘生杀是天道交付于你，托你斩杀魔物’的话，也不全是假的啊？”
顾影点点头：“生杀就是我的路，也可以说是天道交给我的吧。这大概就是天命所归？我凌孚师伯倒是一直想告诉我这个道理，总结一下就是‘唯有命运不可违逆’。但我向来不信命嘛，不然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真假掺半的话，才更容易让人相信。”
林步卿点了点头。
“好了，这件事说完了。”顾影抬手挥散了领域，林步卿也同时将自己的实验室收起来，顾影盯着林步卿，缓缓道，“我要戳你心窝子了，告诉我，孙逢栩是怎么自我献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