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皇帝轻轻抬手,示意方长风起身,“朕并未有意责难于你,世人皆有求仙问道之心,朕又岂会不知?”
待方长风起身站定,皇帝又说道:“旎啸此人手段非凡,竟能以一座大阵,屠戮江湖中人上万有余,朕着实是小觑了他。”
方长风心中虽有诸多猜测,却不敢妄言,唯有默默倾听天子教诲。
片刻之后,皇帝再次开口:“事后你曾详查此事,言道那股神秘势力之人,多为数百年间的武林宿老或是隐于三山五岳的高人,莫非那两位神秘客当真掌握了部分成仙之法,使得人得以延年益寿,寿达数百岁?”
方长风听罢,拱手躬身,恭谨答道:“陛下,微臣不敢妄下结论。但微臣查探得知,那些人血肉之中已无生机,宛如死后被某种秘术炼化,成为活死人一般。
“然而又颇为奇异,他们尚能保留一丝自我意识,可观可听可言,也需进食。只是微臣至今尚未查明此秘法源自何处,更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万历皇帝颔首示意,稍顷,复又问道:“依卿之见,那旎啸可曾知晓这些人的底细?或是明了卿所言种种?”
方长风躬身答道:“臣实难断言,然以臣度之,即便旎啸初时不察,事后也必遣人详查。观其往昔行事,臣料他已探得那股神秘势力诸多隐秘。”
言罢,方长风再次躬身行礼,“臣才疏学浅,未能为陛下分忧,实乃臣之罪也。”
万历皇帝见说,微微一笑,摆手说道:“方长风,卿又何必自责?朕却有一事不明,倘若旎啸对那股神秘势力一无所知,他又如何能斩杀对方数百顶尖高手,且皆是经由秘术炼就之死士?”
方长风只是拱手躬身,未置可否,显然未全然赞同万岁爷之语。
皇帝复又说道:“依此推论,倘若那神秘客真个持有半部成仙之术,却被旎啸所败,那旎啸岂不是已掌握杀神降魔之能,近乎神仙手段?”
方长风听罢,心中一惊,思绪电转,片刻之后,他试探性地问道:“莫非陛下以为……”
万历皇帝却打断了方长风的话头,笑道:“倘若他真有上神手段,仙圣大神通,又何必觊觎皇家之物?又何必强取皇祖父所遗之宝?”
方长风听罢,神色又是一变,方知自己误解了圣意,连忙说道:“臣斗胆妄言,旎啸终是凡人,血肉之躯,其所能者,不过借那天地大阵扰人心神,夺人魂魄罢了。”
“哦?!”万历皇帝眉头微蹙,“若果真如此,那传说中的麒麟与朱雀,又怎会助他?”
方长风闻此,心中豁然开朗,明了万岁爷之心意:既忌惮旎啸之能,又欲将其收为己用,犹如那神秘客驾驭其众,欲使旎啸化为手中一柄无魂之刃。
念及旎啸之手段与武功,方长风内心五味杂陈,既有苦涩,又夹杂着一丝嫉妒之意。
“陛下,旎啸身怀异宝,已属大不敬之举。至于华夏神兽,史书虽有记载,然亲眼目睹者寥寥。此番陕西之地,虽有众人目睹,却难断其是否为麒麟与朱雀真身。”
方长风言罢,低头不语,生怕一言不慎,引来龙颜不悦,唯静待圣裁。
他心中暗忖,如此说来,万岁爷对旎啸之猜疑与忌惮,恐将更甚。
万历皇帝面带微笑,却含几分讥诮,缓步至龙椅坐下,神色淡然,“旎啸既为凡人,血肉之躯,岂能无求仙问道之心?”
方长风听罢,不明圣意,深知圣心难测,不敢妄言,遂上前几步,立于案前丈许之地,微微躬身以待。
万历皇帝双眸微阖,指尖轻叩御案。
片刻之后,他似对方长风言,又似自语:“欲为我大明之臣,或科举,或武举,以求功名;至于勋戚,屠浩数年前曾奏报,说旎啸无意仕途,于凉州卫立下赫赫战功而不受封赏。
“若招其为驸马,依太祖之训,自我大明洪武以降,驸马都尉皆无实权,有名无实。即便旎啸不敢违抗圣旨,成为驸马,亦如断其羽翼,使之沦为笼中之鸟,又有何益?荫袭吧?”
言及此处,万历皇帝不禁苦笑摇头,“时至今日,朕仍不知他出身来历,其身份之谜,不逊于那两位神秘客。
“所幸他一心为国,斩外敌,灭夷狄,御强虏,实为我大明之幸。”皇帝复又一叹,“若令他净身入宫,实乃人间奇耻大辱也!”
言罢,目光转向方长风,皇帝眼神中带着一抹微笑,“至于如卿这般,令其入宫为侍卫,旎啸必不肯从。强留其身于朕侧,纵其实力超群,然心不属此,身亦不在此,何以护朕周全?”
方长风边聆圣训,边揣测上意,深知万岁爷对旎啸既放心不下,欲将其绑于身旁,又欲得其真心相护与手段本领,令其心甘情愿为皇上效力。
念及此处,方长风躬身行礼,“陛下,何不效仿太祖皇帝之时,当时也有人举荐宋濂、刘基于太祖。”
万历皇帝闻此,神色微愣,旋即缓缓点头。
方长风话一出口,心中便生几分悔意,又补充道:“陛下,臣尚有一念,观旎啸之年,不过十七八,而小太子尚且年幼。”
方长风见皇帝神色微愠,连忙改口:“对了,与福王年岁更为相近。若能让旎啸以侍从之职伴其左右……”
言至此,方长风未再续言,深知圣上已明其意。
万历皇帝神色淡然,微微颔首。片刻之后,挥手示意方长风退下。
待方长风离去,皇帝起身,于殿内踱步沉思,轻声自语:“旎啸,依你之意,无论锦衣卫、东厂、六扇门,抑或大内宫禁之中,皆有悖逆之臣,欲在朕之眼皮底下窃取天家之物。想必你手中已握有确凿证据。”
言及此,他又忆起陈炬临终之言,不禁长叹:“哎,怕是当年皇祖父已洞察宫中朝堂皆藏敌影,才不得不那般行事。哎,看来朕还是低估了此事。”
踱步数步,他又自语:“陈炬,若你尚在,倒可为朕分忧一二,致使朕如今手下无人可用。”
片刻之后,他行至墙边,打开一个密匣,取出一个铁盒。
此铁盒乃当年旎啸与屠浩于凉州卫联手抗击鞑靼与胡僧之时,自外敌手中夺得,却不知其内究竟何物。
旎啸夺得之时,无意间将其打开,内里乃一铃铛状之物。他不解其意,遂将此物连同铁盒一并交予屠公公。
屠浩不敢私藏,以层层封印包裹,再遣沈飞等人送回京城。且在密奏中提到,此铁盒似曾被人打开过,但经手之人唯有旎啸与他。
万历皇帝当年收到铁盒与密奏,自是半信半疑。
此刻皇帝回过神来,确信屠浩所奏属实,唯有旎啸才有手段打开此铁盒,屠浩定无此能,否则京城的锦衣卫与东厂何以数年无法破解?
念及此处,万历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那是对旎啸私自打开铁盒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