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在膳房给青禾打下手,我每天都是灰头土脸的。
在现代时,我尚且没有做过几顿饭,更别说是这、还需要生火提水的古代了。
“咳咳咳!”我再次被浓烟呛的直咳嗽。
“姑娘,您还是去陪云月吧,奴婢一个人可以的。”青禾一边搅着粟米粥一边说道。
“没事,很快就好了。”我用衣袖擦了擦脸,将最后一块面饼糊在陶片上炙烤,没办法,什么锅啊灶的都没有,怎么简便怎么来吧,这几日,我已经不知道产生了多少次、想回到现代的念头了。
“好了好了。”我将烙好的饼装进盘里,撕了一块给围着我喵喵叫的雪团儿,岂料这小家伙闻来闻去的、还不吃呢!
“你就将就着点儿吧雪团儿,我可没有你云月姐姐的好手艺。”我自顾自的对雪团儿说着,惹得青禾咯咯的笑。
“收拾完赶快过来。”我对青禾说道,然后端起托盘向膳房外走去。
刚出膳房,便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立于院内,他轻靠着墙边的篱笆,着了一身淡竹色的常服,双眼疲惫,下巴处,竟长出了星星点点的胡茬。看着憔悴落寞又哀伤,也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见我出来,只深深的凝望着我。
“阿稷。”看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我不禁一怔,随即心中,便泛起了阵阵的酸涩与心疼。
阿稷听到我的呼唤,三两步便走了过来将我揉进他的怀中,他虽默默不语,我却能感觉得到、他满心的苦涩无助与彷徨。
“今日宫中并未有圣驾回銮的消息,阿稷怎么突然回来了?”我猜想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才让原本的十日出行、拖延了这么久。
“我带了行简和亲卫先行回来了。”他俯下身、将头轻轻置于我肩膀上,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颈边,似缠绵悱恻的低语,却透着无尽的哀凉:“媛儿,答应我,永远不要抛下我一人好吗?”
“阿稷,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好吗?即便我不能为你分忧,也好过你将事情全压在心底、一个人痛苦啊。”我腾出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他,安抚道。
随后而出的青禾见状,急忙垂下头接过我手中的托盘,行了一礼后,向云月的屋中走去了。
“好。”阿稷放开我后,又牵了我的手来到廊下。
“媛儿,是我不好,这十多日也未让行简给你递消息,害你担心了。”他的情绪稳定了些,开口说道。
“没事的阿稷,反正你早晚都会回来,递不递消息都没关系,我始终都会在这里等你的。”我冲他甜甜一笑,真希望能抚平他心中的愁绪。
“媛儿,这些让人烦忧的事,我本不想让你知道的,可不知为何,脚下却一刻不停的来到了这里。其实,这实在也算不得是什么秘闻了。父王薨逝后,母后为安边境和平,与义渠王互定情意,甚至还生下了两个孩子。”
我听到阿稷的话,不禁想到曾经历史课上,老师确实讲过这一段儿,只是以前并不在意,没有仔细听,现下却与我关联了起来。
是呀,阿稷心中怎会不难受呢?谁能在自己快成年时,接受两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呢?而且这两个弟弟的父亲,还是屡次骚扰自己国家边防的罪魁祸首。
我不禁握紧了阿稷的手,默默的倾听起他的心事。
“我朝风俗开化,夫亡后,女子是可以再嫁的。可是母后,她贵为一国之后,她的夫君,是大秦的君王,她怎么可以生下敌人的孩子!她究竟置父王的颜面于何地!”阿稷愤怒的、连声音中都带了一丝颤抖。
“从前那两个孩子养在义渠,相隔甚远且我终究是晚辈,只好相安无事的、连带着群臣也装聋作哑,可这次祭祀,义渠王竟公然带那两个孩子来了骊山,母后竟也未苛责!这让我如何容得下!”
“他们有何面目,站在我大秦的王陵前!”
“阿稷,你先冷静!”眼见阿稷情绪失控,我忙劝慰到:“太后这样做,或许是因为她有别的什么想法,你现在还不能与太后争执离心,这样反倒遂了义渠王的意了。”
“媛儿,这些我都知道,可我心中实在气愤。母后她不但不在乎父王的颜面,甚至也不在乎我的感受,她的心,或许早就被义渠王、和他的两个儿子填满了。”
“别这样想阿稷,你同样是太后所生,她怎会不在乎你呢,只是你一人先行回了宫中,撇下宗室王亲在骊山,更为那义渠王留下话柄了。”
我的阿稷终究还是年少了,不知道此时,谁若是先按捺不住,谁就被动了。他当下要做的,是蛰伏,是顺应,是充盈自身,再一击即中,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力。
可这些话,我不能明晃晃的宣之于口,即便我心中为他殚精竭虑,也不能做、挑起他与太后争端的那根刺。
否则,都不用太后出手,魏冉就一定会先弄死我,唯有暗戳戳的提醒才稳妥,想到这儿,一个名字、突然如炸雷般在我脑中响起!
“阿稷,朝中官员中,可有一位叫做范雎的人?”我抓住阿稷的手问道。
阿稷细细思索了一遍,才说道:“未曾听说过。”
我心中不禁惋惜,难道范雎这个时候,还没来到秦国吗?
“倒是王稽不日前,向我举荐了一个叫范且的魏国人。”阿稷缓缓说道:“然而这些文人说客趋炎附势,来来往往唯一个利字而已,我并不准备见他。”
“就是他!阿稷,你相信我,见见他,他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将来一定会帮到你的!”我大喜,双手环住他的手臂轻轻摇晃着。
“媛儿身处深闺,从何得知他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阿稷见我向他撒娇,不禁轻笑着调侃我道。
“是从前的夫子说过,我才记了下来。”
面不红心不跳的撒谎,已经成了我的必备技能,毕竟我总不能在以后,面对诸多相似的场景时,告诉他们,我是个拥有上帝视觉的、从两千多年后来的看客吧。
“即是媛儿举荐,阿稷自当从命。”阿稷伸出一只手,从背后搂住我。
“但是阿稷不可对任何人说起,是我将范且引荐给你的,毕竟我是齐国人,不太合适。”我怕魏冉与太后知道这件事后、削了我脑袋,只好随口寻了个由头。
“媛儿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靠近我,我们目光纠缠,相视一笑。
“一路风尘仆仆,用膳了吗?”我问道。
“未曾,倒是媛儿你怎么亲自制作膳食?你的婢女呢?”阿稷疑问道。
我不想把被刺杀的事告知于他,怕他担心,也怕他起疑、为何会有人刺杀联姻公主,从而使我的身份败露。
“一个跌了一跤受了点伤,一个被调去别的宫里应急了。”我咋舌道,撒了这么多的谎,老天下辈子不会让我变成哑巴吧。
“宫里何时缺了这一两个婢女了,我马上让行简调两个过来。”阿稷说着便要起身。
“不要阿稷,我喜清静,这样就很好了,况且人越多,你我的事情就越容易被人发现。”
“媛儿,你还是不愿将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吗?”
我不知如何作答,只好低垂着头。
“没事媛儿,是我心急了,我说过,我会等到你愿意主动说出的那天的。”阿稷抚了抚我鬓边的发丝,在我额间落下一吻。
我羞怯的双手捂住脸,不敢看他,又突然想起、我好几次都未曾送出去的礼物。
“阿稷,你等等。”我起身跑进屋内,将手绢儿和簪子拿了出来。
“这个,是我绣给你的手绢儿。”我扭捏着说道:“本来早就想送给你了,可是每次都忘了。”
阿稷接过手绢儿,眼眸里布满惊喜和欢欣:“真的是媛儿绣的吗,太好了,我正缺这样一方贴身置放的手绢儿。”他狡黠的向我眨了眨眼睛。
我心中欢喜,又拿出簪子递给他:“还有这个簪子,我感觉很适合你,就是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希望阿稷不要嫌弃。”
阿稷打开盒子,拿出簪子轻轻抚摸,继而看着我说道:“媛儿送我的礼物,我只有珍惜,何来嫌弃,我都有些舍不得佩戴呢。”
我笑着再度被他拥入怀中:“阿稷饿了吗,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只是不太美味,雪团儿都不吃呢。”
“这小雪团儿,几日不见,竟敢嫌弃我的媛儿,待会儿定要好好收拾它。”阿稷的声音带着满足与眷恋,轻轻的在我头顶响起。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去的很快,阿稷陪我用完膳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去,送走他后,我依旧懒懒的荡在秋千上放空。
秋天已渐渐快要过去了,凛冬将至。这西北的旷野,素来难抵寒风的侵袭,不知今年的冬天,会是怎样的冷冽?
按照历史的进程,范雎早晚会成为秦昭襄王揽取大权、架空太后与穰候的有力臂膀。虽然不知道,真正的史实上,范雎是怎样获得昭襄王信任的,但现在,倒是因为我的力荐,而踏入了这王宫,也算是阴差阳错了吧。
想到这里,魏冉阴郁的脸、浮现在我脑海里,竟不禁让我生出了一丝愧疚。他是有恩于我的,我现在能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院中,多亏了他的斡旋。
可历史是不容更改的,即便不是我,范雎也会因为别的原因,出现在昭襄王身边,太后与魏冉的结局,是注定的。
这是个你争我抢,弱者为食的时代。
多余的同情与心软只会害了自己。我摇摇头,企图把这些恼人的想法都丢出去,心中却总是闷闷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