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太难了,奴婢该怎么办啊姑娘,奴婢该如何才能忘记他啊。”云月悲恸的伏在我怀中哭泣:“单单是想着要将忘却他这一件事,奴婢就好似喘不过气一般的痛苦。”
我默默的轻拍着她的背脊,云月对周重的感情,已暗暗心许了大半年,突然得知周重已经成过亲的消息,定是宛如晴天霹雳一般震惊与绝望的。
“云月,谁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呢,周重成亲已成事实,谁也无法改变,你还是将这份不为人知的心意掩藏起来吧。”我悠悠的劝解着她,纵然这个时代三妻四妾是常事,然而有哪个女子愿意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呢。
心爱的衣衫与首饰尚且无法割爱给她人,更遑论一个活生生的恋人,我来自思想先进的二十一世纪,并不赞同她再介入周重已经圆满的姻缘。
况且先不说周重并不知晓云月的心思,即便他知晓并接纳了她,妻与妾的地位也不能相提并论,只是可怜云月这段别说结果,就连花开也等不到的暗恋了。
云月沉默的在我怀中哀泣着,这一晚,她是和着眼泪与心碎缓缓睡去的。
待云月哭累了睡着后,我才将身上弄脏了的衣衫换了下来,连日的奔波与简陋的环境,让我已经好久没有机会沐浴了,每日都只是简单的擦擦手脸,加上今夜摔的这一大跤,若再不好好的洗涮一下,怕是都要长蘑菇了。
昨天刚到驻地时,我就发现了一里路外有条清澈澄明的溪流,无论如何,明日夜间我都要去洗洗澡了。
一夜翻来覆去的醒了好几次,总算是挨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了,话说从来到这个时代开始,我就似乎没怎么睡过好觉,烦忧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
往日的云月虽也稳重,却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可从昨夜开始,她就缄默着不怎么开口了,人在心烦意乱的时候,确实没有想说话的欲望,我特别能够理解她,但也不想她一直都这样沉闷下去。
是以我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说的就向外走去:“晨间的空气凉爽又清新,不出去走走怎么能行。”
“那奴婢陪姑娘去散散心。”纵使情绪低落,云月也还是不愿违背我的意愿。
“是你要散散心才对。”我闻言拢了拢云月散在脸颊边的碎发,这丫头却失落的低下了头去。
“走吧。”我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
大概还未过卯时吧,天边的一抹弯月没有完全落下,与几朵惨淡的云,正一起浮浮沉沉的飘荡着。
我和云月一前一后的漫步在驻地旁的草场边上,惊飞了几只歇在松柏上的鸟儿,空气中的凉风,吹的人迷沉的脑袋逐渐清醒起来。
“云月你看,人生其实不仅只有男女间的情情爱爱,还有这么多美丽自由的风景,不如把目光,转向其他从前忽略了的地方吧。”我在一棵繁茂的松树下站定,对着云月指了指天边瑰丽绚烂的朝霞。
“你还这么年轻,值得拥有更加崭新的未来。”
“姑娘,奴婢明白您的意思。”云月望着即将喷涌而出的朝阳:“可是奴婢不知,自己能否做的到。”
“你当然能做到,有志者事竟成。”我为她鼓舞着士气。
“你难得早起,就是为了来此处疏导你的丫头吗。”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的斜坡上乍起,惊得我马上转头回望了过去,昨晚才与他发生了不愉快,今晨竟又和他在此处撞上了,可真是阴魂不散哪。
“你吵着本侯观景了。”魏冉高高在上的俯视着我们。
“侯爷恕罪。”云月见状立刻冲着他俯身行礼。
“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悦的对他翻了个白眼儿:“偷听别人讲话很有意思吗?”
“本侯可比你先来。”他也冷眼睨着我。
他本来就个儿高,站的位置也高,瞅着我的目光就跟巨人在看一只蚂蚁似的,我不甘心在气势上输给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蹭蹭蹭的就爬上了斜坡。
“你来的早就能闷着不出声,偷听别人讲话了吗?”好吧,即便站的一样高,我也只能仰视他,该死的,回去一定多往鞋里塞几张增高垫儿。
“你未经允许就扰了本侯的清静,本侯还没治你的罪呢,你倒先发制人。”他勾了勾唇,又开始恐吓起我。
“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啊,你偷听了我们的闺中密语不说,竟还要治我们的罪,你简直比法西斯还黑。”
“这儿不在你的闺中,本侯也不是你口里的什么法西斯。”他毫不在意的说道:“况且出不出声是本侯的自由,本侯行的端,站的直,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听。”
他怼的我哑口无言,我们又大眼瞪小眼的僵持起来。
“侯爷、姑娘,您们别吵了,都是奴婢的过错。”云月站在下方,手足无措的说道。
“不关你的事云月,我们走,懒得与他多费唇舌。”我说不过他,转头就想走。
“站住,本侯允许你离开了吗。”他不满的刀了我一眼。
“你!”你大爷的,我真想掐死你。
“还有何贵干?”我气急败坏的开口问他,他却只遥遥的望着天际,并不搭理我。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轮红日正在满目的霞光中缓缓升起,它穿透轻纱般的云层,明亮的光芒将整个大地都染成了金黄色,草地上的露珠被照耀的晶莹剔透,空气中蒙起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光明、温暖、希望,纯粹,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在这绝美的一瞬间,仿佛都变得触手可及。
“好美。”我们并肩而立,沐浴在朝阳的光辉中,我心绪舒朗,不由地轻声感叹道。
“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魏冉转过头来,竟难得的肯定了我:“世间有很多美丽自由的风景,人确实应该在适当的时候,将目光移向从前忽略了的地方。”
他好似话中有话,眼神虔诚又认真的将我笼罩着。
这又是什么鬼把戏?想到新的捉弄我的方式了?我不明就里的与他对望着。
“驾!驾!”
一阵马蹄声飞驰着渐行渐近,打断了我们各自的心怀鬼胎,我循着声音看去,周重正策马奔腾的向着我和魏冉前来。
“启禀侯爷,属下已按时归来。”到了跟前后,周重翻身下马冲着魏冉屈膝行礼,又对着我拱了拱手道:“姑娘安好。”
“周将军好。”我对周重回以了微笑。
“归来便好。”魏冉向前一步拍了拍周重的肩:“今日好生休息,明日整装待发。”
“是。”周重垂下头应答着。
“周将军。”云月终究还是按耐不住的走上前来,从周重走近时,她的视线就未离开过他。
“将军一路可顺利?”云月稳了稳情绪,尽量平静的问道。
“多谢云月姑娘挂怀,一路平安。”周重礼貌的回应着。
“那就好。”云月点了点头,眼眶已有些微红。
“侯爷,姑娘,离军已久,属下还有杂事打点,先行告退了。”答完云月的话后,周重再次对着我和魏冉躬身行了一礼。
“去吧。”魏冉点头颔首,我也跟着欠身回了个礼。
周重转身走后,云月久久的望着他的背影回不过神来,我怕魏冉看出些什么端倪会苛责她,故而寻了个借口对她说道:“这晨风吹的人有些冷,云月,回去替我取件外袍。”
“是。”云月眼中,泪珠与忧伤满布。
“周将军神色仿佛有些哀伤,他回南阳祭奠何人啊?”我看得出今日的周重与往常不太一样,按说回去与夫人相聚,应该高兴才是啊。
“他的亡妻。”魏冉徐徐地开口说道。
“什么?”我错愕的看向他:“周重的夫人,亡故了?”
“他的夫人崩于难产,已经五载了,你不知晓也情有可原。”
我闻言,不禁为周重感到了万分悲凉与痛惜,难怪我与阿稷被迫分离时,周重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怅惋与怜悯,不过都是被天意愚弄的两个可怜人,感同身受罢了。
我久久的沉默着,之前只以为他成过婚,如何晓得他与他的夫人,竟已经阴阳两相隔了呢。
“周重本是世家子,与他的夫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又都遵照双方父母的意愿成了亲,家宅宁静,琴瑟和鸣,这样的美满日子却只持续了一年,便消散于他夫人的离世。”魏冉缓缓地讲起了周重的过往,一向冷漠的他竟也带了惋惜的口吻。
“后来呢?”我轻声问道。
“母子俱损的噩耗,令他本就疾病缠身的双亲更加孱弱,没过多久也跟着与世长辞了,不过一夕之间,周重便一无所有了。”
“后来他孤身投军,每次作战都拼尽了全力去厮杀,我惊异于他的勇猛,也看出他存了死志,不忍将才陨落,便将他调至了我麾下,这几年下来,他虽不再一心求死,却总还沉浸在过往中难以自拔。”
“这世上最温柔,又最残忍的,恐怕就是时间了,它既能让一部分人淡化伤痛,又能让一部分人困在回忆里,永远也走不出来。”我听完魏冉的话,心头久久萦绕着一缕惆怅。
“时过则境迁,人要懂得与时俱进。”魏冉不赞同的说道:“同情归同情,那些永远都在怀念过去的人,既辜负自己,也辜负曾经对他们满腔情意的旧人。”
他眸色深深的注视着我,他到底是在说周重,还是在说我?难道他还在怀疑,我对阿稷不曾死心吗?
既辜负了自己,也辜负了满腔情意的旧人,他在警告我,是啊,阿稷已经在试着迎接全新的未来和爱人了,我不能再一次的,辜负他好不容易重拾的信念与理想了。
“你说的话,我已经明白了。”我坚定的回望着他:“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会将过往的云烟,统统都干干净净的剔除我的世界,你再也不必因我的存在,而终日为大王担忧。”
“本侯有时候,真的很想拆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他皱着眉,不太满意的盯着我。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我满脸问号的望着他,这厮也太难伺候了吧,怎么说都不称他的心。
“这当然是本侯想要的。”他紧抿着薄唇,一字一句的说道:“但不是全部。”
“你还想要什么?”我不解的大声反问着他:“金钱、权力、地位,所有世人渴求的东西,都已尽数在你囊中了!”
这厮未免也太贪心了吧,拥有这么多了还不满足,这要搁在我身上,姐早就躺平了,还期期艾艾的跟着他去什么劳什子的齐国。
“我真的很怀疑,你在变相的跟我炫耀!”我伸出小拇指,暗戳戳的指着他。
“对牛弹琴。”他瞟了我一眼,冷冷的丢下四个字后拂袖而去。
“我还鸡同鸭讲呢。”我对着他的背影小声蛐蛐儿着:“鸡也是你、鸭也是你、牛还是你,五禽六畜都是你!大爷的!狗嘴里从来都吐不出象牙。”
等他走后,我又独自在草场上看起了日出。
人活在这世上,就是不断的在幸与不幸中挣扎着过完一生,我们一边为美味的食物、漂亮的衣衫、团聚的喜悦而感到幸福,一边却又在隐忍的眼泪、失散的情缘、注定的分离中痛苦不堪,循环交替,无限往复,直至生命消亡的那一刻。
可这世间的不如意,却永远也没有尽头,它会在每个失声痛哭的人身上,不停的上演着分崩离析。
“哎,能怎么样呢,死又不敢死,活又活不好,只能无病呻吟两句了。”我自嘲的摇了摇头,向着驻地缓缓的走去。
回到营帐中,我看见云月正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发呆,我仔细想了想,诚然如魏冉说的,时过境迁,总要不停的向着更好的方向奔去才行。
于云月如此,于周重也如此,五载过去,周重也该试着向前迈迈步了,或许会得到些新的机缘,也未可知呢。
我应该把事实都告诉云月,至于要就此打住、默认周重对亡妻不断的缅怀,还是要继续努力,走进他封闭已久的心门,全然都在她自己的想法,这样,也不算枉费她隐秘而又盛大的一场相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