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越下越大了。
北落野的前沿营地里,忌炎伸出手,任由雨滴落在掌心。
距离岁主【角】预言的那个时间越近,他的心也越发波动起来。
鸣式的复苏,事关整个今州的生死存亡。
更何况此时此刻,岁主消失,令尹不在今州城内……
现在在场唯一能拿定主意的,只有他,夜归将军一人。
论起地位来,他也算得上是上位者。
处在这样的位置上,他本应该平和而稳重。
本应该……如此。
只是。
忌炎抬头,目光落在黑云之中。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雨夜。
那个名为弯刀之役的雨夜。
彼时身为军医的他,见证了一幕幕生死,直到麻木。
他们面对的敌人,是代表战争的鸣式,无相燹主。
可叹。
无相燹主催人亡,弯刀之役泪断肠。
有太多的人没能逃出那个雨夜。
死去之人的灵魂被困在雨中,幸存者的余生也摆不脱那场雨夜的回忆。
但,所有的一切,都将在今日终结。
雨势越下越大了,周围渐渐起了雾气。
距离预言的那个时刻,已经近在眉睫。
身边,有夜归士兵前来汇报情况。
“将军,目前可战斗人员还剩五百人,全部已经服用抗溯洄雨的药剂,队员们都反馈幻觉明显减少了……”
“不过还是有一些老兵,声称自己能够看到溯洄雨的幽灵。”
“无妨,对于曾经经历过那场战斗,亦或是此刻情绪强烈之人,药剂的作用终归有限。”
“那接下来……”
“传令下去,等待雨停,进军北落野!”
忌炎如往常一般发号施令。
士兵接了命令,匆忙退下。
他的心里,也惴惴不安。
纵使夜归军经过忌炎的改良后,减少了普通士兵的数量,形成以共鸣者为主的精简队伍。
但弯刀之役给今州留下的阴影,实在太重。
直至今日,今州依然没能从这阴影中走出。
忌炎在营地之中漫步,他等这一刻,实在等待了太久,太久。
可是三年,说起来漫长。
如今回想起来好像又只是一瞬。
每个夜里,从战场上归来,他都不免想起三年前的那个雨夜。
前任夜归将军哥舒临独辟前路,与无相燹主交锋,不知所踪。
彼时的他身为军医,和同袍们陷落在铺天盖地的残象潮之中。
人们都说,医者仁心。
看着同袍们一个接一个的在自己面前倒下,他如何能不心痛?
今州这两个字。
说起来很大,其实也很小。
他自小在今州长大,夜归军里的每个人他都熟识。
一个个夜归战士,是谁的兄弟,谁的儿子,又是谁的丈夫?
他如何能不知道?
只是在那个雨夜,他们都变成了尸体。
尸体,无言。
医者,无方。
那些死去的同袍们……
再见,已是“幽灵”。
是什么时候呢?
忌炎环顾营地。
破阵营里,似乎多了一些人。
他们彼此交谈,犹如无物。
“是我的错觉吗……雨……雨在往天上倒流!是溯洄雨!”
“不知道这次打完,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去参加竞渡会……”
“这天工研发的黑石武器可真厉害啊,像我这样的普通人都能发出如此大的威力……”
“残象,该死,好多的残象……”
忌炎摇了摇头,看向前方。
一名士兵正朝他开口交谈。
“将军,装备已经修缮完毕,发放给共鸣者……”
士兵的声音渐渐微弱,颤抖。
“……剩余的普通士兵也已经全部就绪,相信这场战斗一定能胜利……”
“哥……哥舒临将军……”
忌炎猛然抬起头,士兵浑身笼罩着淡淡的雾气,逐渐消弭。
是啊,曾经受溯洄雨影响越深的人,见到的“幽灵”也越发真实。
他怎么会忘了自己呢?
想到这里,忌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
身后,一道挺拔的身影,静默的注视着他。
哥舒临。
忌炎皱起眉头。
果然,这场雨的影响,已经越来越深了么。
沉默中,哥舒临的声音传来。
“溯洄雨只可能复刻出往昔的景象,我绝不允许我的士兵们,被区区幻觉所带来的恐惧支配!”
“我,会为所有人开路!”
“这一次,我要奠定今州的基石,消灭笼罩在今州头顶恒久以来的阴影!”
三年了。
这声音听来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还是一如既往的果决,坚定,仿佛前面就算是钢是铁,他也能斩断。
忌炎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还是没有张开口。
幽灵。
是对往昔景象的复刻和具现。
同过往争辩是没有意义的。
他早已经做出了选择。
即使回到三年前,他也依旧会这么做。
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即使是他,是哥舒临,也不例外。
或许当初,拼尽所有朝着无相燹主一战,结局是否会有不同?
没有人能知道。
身为夜归战士,早在上战场的第一天,他们就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上至将领下至士卒,无一人不与残象殊死拼杀。
夜归战士,从来无惧死亡,只怕死得无所。
当年的哥舒临在赌一个结果。
赌赢了,今州从此安宁百世。
赌输了,今州往后不复存在。
战争向来是残酷的,是死或生的博弈,是只有结果的残酷现实。
他和哥舒临,只是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
想到这里,忌炎终究还是张开了口。
他看向面前的幽灵,目光坚定不移。
“你马上就会看到了,哥舒临。”
话落,忌炎朝着前方走去,他穿过面前的幽灵,声音响彻整个破阵营。
“全军戒备,溯洄雨即将进入第二阶段,所有战士准备迎接残象潮!”
“是!”
几百道声音,组成一阵雄浑的应答。
忌炎回头望去,哥舒临的幽灵已经消弭无形。
他心中思绪渐起。
早在今州令尹今汐还未即位之时,他就已经就任夜归将军。
也正是早在那时,角就已经做出了预言。
“月相完满之时,你将协助一位归来之人,直面鸣式……”
望着面前的空空荡荡,他低声似是询问:“当年……角是否预言了你一定会胜,才让你不顾一切也要前进?”
他心中没有答案。
只是看向夜空。
一轮诡异的满月,沉重的压在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