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监护室跟普外科只有两层楼的距离，肖晨光没去坐电梯，而是顺着楼梯，一路噔噔噔，下到六楼。
期间，他考虑过病人的情况。
肝不好，烦躁按不住，大概率出现肝性脑病的问题。
这是一类肝疾病引起的意识性格的改变。
其中最多，是肝炎引起的肝硬化，导致门静脉高压症。
“最好别是这种情况，要不然，铁定忙一宿，甚至还要急症手术。”
肖晨光已经做了一天的择期手术，从早晨7点半麻醉手术室刚上班开始，一直到下午六点结束完最后一台。
三台胆囊切除、两台胆管取石，中间还加了一台肠梗阻的急诊手术。
好不容易全忙完，赶到小监护室，刚准备帮老王指导锻炼。
谁知道就碰到了这种事儿。
“老天保佑，别折腾，千万别折腾，你好我好大家好……”
念念叨叨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这要是有人恰巧路过，肯定会被两眼通红的肖晨光吓一跳。
楼道里静悄悄的，走廊里也几乎看不见人，但病房内喧嚣的声音，像打仗一样，径直传到肖晨光的耳边。
“大姐，你听我说，现在你在医院里，不是在天上飞，也不是在海里游，你现在正躺在床上，在医院治病，不是爱啄树的啄木鸟……”
当听到这种莫名其妙的沟通时，肖晨光已经知道病人的症状，很严重了。
“我没病，你们都是魔鬼，专门吃人的野兽，放开我，我要出去，去找我的爸爸，啊，爸爸你在哪，你正在看着我吗？”
病房内，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妈，惶恐不安，非要从床上坐起来，去找她的爸爸。
但她的爸爸早在五年前就去世了。
家属在一旁哭着劝，起不到任何作用，医生、护士都在现场，却仍然劝不住大妈。
“这可咋办，第一次碰到这样的病人，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疯了。”
护士直接用疯这个词来形容眼前的大妈。
她此刻托着治疗盘，准备给大妈抽血化验，做入科宣教。
可现在别说宣教了，大妈就连血都不让抽。
甚至随口骂人，六亲不认，谁敢靠近，连抓带挠吐口水，可把大家急坏了。
“再等等，已经把情况汇报给肖主任了，他马上过来。”
当着家属的面，林高阳还是喊肖晨光为主任。
林高阳也没处理过这种情况，虽然他知道有肝病的人，火气都大。
但像眼前这个病人，宛如神经质的表现，实属没想到。
这边动静闹得太大，扰的临近房间的病人无法休息。
甚至一些病人家属，还特意过来查看情况。
“她这是怎么了，咋还疯疯癫癫，我记得刚来的时候挺正常的啊。”
“不知道，感觉就这一会的功夫，刚才还没听到这么闹腾。”
外面家属议论纷纷，林高阳更有些坐立不安。
明明就是一个肝区疼痛，收入住院做检查的病人，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还没等林高阳想明白，病人大妈再次烦躁起来。
这次比之前还要厉害。
大呼小叫，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家属、医生、护士一起帮忙制止，却仍然按不住她。
就在所有人束手无策时，肖晨光赶了过来。
刚刚他就听到了声音，现在见到眼前的一幕，瞬间就死心了。
肝性脑病，逃不了。
而且还是最严重的失代偿期。
啥也不用多想，还是先把人稳定住再说。
“这样做没用，你们越按她，她反抗越严重，任何劝阻的话她根本听不明白。”
“林高阳，你抓住她的手臂，护士先把针打上，抽血等会再说，给她用镇静药，丙泊酚10ml静脉推注，同时观察生命体征的变化，防止低血压。”
烦躁的病人，先用镇静药，防止意外发生，这是后来医学共识的内容。
特别像眼前的病人，明显意识形态的改变，这时候再任由她持续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好，肖主任，我们马上执行。”
肖晨光的话如云开日出，让人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
这些天因为大主任受伤住院的事儿，整个普外科都处在一种焦虑的状态中，再加上肖晨光从早忙到晚，精力明显顾不到科里，所有的重担一下子全交到了林高阳这位住院总手里。
虽然他很努力，但时间一久，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现在见肖晨光回来，所有人心里瞬间踏实了许多。
当护士好不容易把针打上，准备推丙泊酚镇静时，意外突然发生。
躁动的患者，突然开始干呕。
原本还算红润的脸色，瞬间苍白无比，整个人的精神也萎靡不振，这和刚才亢奋的模样形成天壤之别。
“坏了！拿个塑料袋过来，病人有消化道出血！”
肖晨光神情一凛，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快步来到床前，将病人的头偏向一侧。
防止窒息。
呕！
病人只觉胃内翻江倒海，热流涌动，顿时一口鲜红喷出。
家属见状，急得没找到塑料袋，立马拿住院用的洗脸盆应急。
病人一口一口鲜红从胃里涌出，眨眼的功夫，小半盆鲜血呈现在众人眼前。
“怎么能出这么多血？”
家属双手颤抖，整个人慌的不行。
肝不好，咋能吐这么多血？
家属不明白，但肖晨光心里却一清二楚。
肝炎引起的肝硬化，使肝脏细胞坏死增生，阻塞血管，出现门静脉高压。
时间一长，高压导致食管胃底静脉曲张，最终引起血管破裂大出血。
“把抢救车推过来，接监护，测血压，4L\/min氧气吸入。”
“凝血酶散4000单位口服止血。”
由于大量呕血，目测胃内出血1500ml，病人的生命体征一定会呈断崖式下降，出现心率快、血压低、呼吸快、血氧饱和度低的症状。
果然，当护士连上监护，病人生命体征测出来的那一刻，顿时被眼前的数字吓了一跳。
心率180以上，血压70\/95，呼吸48，血氧饱和度只有77%
“生长抑素奥曲肽0.6mg泵入，抑制腺体分泌。”
“艾司奥美拉唑80mg静滴，保护胃粘膜。”
“林格注射液全速滴！”
止血、扩容、抑酶、护胃……
肖晨光的抢救医嘱，脱口而出。
“家属，病人这两天，是不是吃了一些硬东西，瓜子、花生、冷地瓜？”
“大夫，你怎么知道？”
见到家属惊愕的表情，肖晨光的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一系列的诊断。
失血性休克、消化道大出血、乙肝肝硬化伴门静脉高压、胃底-食管静脉曲张破裂出血。
甚至还有脾大、脾功能亢进，引起的血液凝血障碍，红细胞、血小板的破坏。
眼前的病人，要比他们想象中，严重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