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晨光拿出手机,给李秘书打去电话。
后者听说有孩子抢救,需要争分夺秒,赶往省城的齐鲁医院。
在问清楚车辆信息,目前所在地后,让他们放心,便挂掉了电话。
对此。
肖晨光心里却有点没底。
毕竟现在已经很晚了,各方面的调动,肯定要比白天困难的多。
哪怕是李秘书,要完成调动,也需要时间来沟通。
但他不知道的是,当电话打完没几分钟,负责高速路段的交警大队,电话骤然响起。
沉寂的夜瞬间被打破,院内,数位身着警服的人员,如鱼跃般尽数钻进警车。
发动车辆,大灯开启。
数道刺眼的白光照亮面前的白色矮楼。
“有患儿急需到省城治疗,信息已经发给你们,要确保救护车一路畅通,到达齐鲁医院,都明白了吗?”
车载对讲机里传来威严的声音。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正准备出勤的交警,异口同声,冲对讲机回应。
打开警灯。
悬在车顶的红蓝双色灯光,不断在空中旋转。
轰鸣声响起,车轮转动,随着扬起一阵尘土,如箭矢般激射而出,朝高速路口驶去。
与此同时,正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的救护车,再有十几公里,就能到达省城。
车内的患儿,情况还在恶化。
蓄积的毒素,正在体内,影响各个器官。
经过激素退烧,患儿的体温有所下降。
但炎症难以清除。
肺部情况,肖晨光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行听诊。
呼吸音很低。
甚至瘦弱的患儿,正费力的进行呼吸。
胸骨上窝、锁骨上窝、肋间隙有明显的凹陷,伴随着一阵急促的喉鸣音,作为呼吸衰竭最显着的三凹征,此刻正在孩子身上显现。
“再这样下去,只能插管,用简易球囊,辅助呼吸了。”
不到万不得已,肖晨光是不想给孩子进行气管插管的。
毕竟在他长期以往的经验中,像百草枯中毒,进行的气管插管。
几乎没有撤机拔管成功的。
如果可以,肖晨光决定再等一等。
只要能及时赶到省城,通过血液净化,将体内毒素清除。
情况就会慢慢好转。
此时跟他同样着急的,还有驾驶室三个人。
司机师傅,目不转睛,紧紧盯着前方的路。
因为黑天,加之车速快,他不敢有一丝的掉以轻心。
车速已经提到了最快,但这只是在无人的高速公路上。
一旦下了高速,到了市区,再这么开,他肯定不会答应的。
没办法。
车在人在。
如果因为速度快,出了事,别说车后患者治疗了,连他们都有危险。
司机师傅沉默不语,驾驶室安静的有些可怕。
靠中间坐的张宏,心里没底。
“秦经理,下了高速,真会有交警帮忙开道吗?”
此时他耳边除了嗡嗡振动的轰鸣声,就剩下呼啸的风声在吹打着玻璃。
“肖主任说有,就一定会有。”
对于张宏的担忧,秦勇没有任何的想法,心里只在不断计算着所剩路程,以及预估何时能到达省城的齐鲁医院。
他作为本次转运的临时联络员,已经将孩子现在的情况,告知在省城的杨德怀。
这是肖晨光交代给他的任务。
秦勇无论如何,也要顺利完成。
眼见副驾驶的秦勇,目光坚定,看着前方,张宏也只能无奈的将视线投向前面黑漆漆的道路。
心里却感到一阵无助。
原本他调来救护车,是为了能巴结上秦勇,为后期在医院的销售打开通路。
可现在,事情虽然办了,但后车厢的孩子能不能坚持到医院治疗,还两说。
万一,没救活。
张宏也不好意思通过这件事,找秦勇攀关系。
正在他心中思绪乱飞,原本沉默开车的司机师傅,突然开口。
“前面!快看前面闪着灯的,是不是警车?”
他的话,立马引起驾驶室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即将转向的收费站入口,两辆摩托,一辆警车在旁等待。
在他们看到警车的同时,后者也看到了一路跑来的救护车。
“是不是去齐鲁医院?”
交警一身戎装,厚实的警服上,后背标注着“警察”的反光条,正闪闪发亮。
“是!”车内众人激动道。
“跟我走!”
面对缓慢减速的救护车,交警在看到救护车前的牌照后,立马放下头盔面屏,骑上警用摩托,做出手势在前开道。
两道轰鸣声,刺破寂静的夜,警用摩托在前并驾齐驱。
救护车跟在后面,快速行驶。
几道车影,快速朝齐鲁医院驶去。
此时,杨德怀已经从家赶到了齐鲁医院。
他就在急诊门前等候。
甚至在得知孩子出现了三凹征,呼吸困难时,果断做出决定,将准备好的血滤机开机,并进行了管路安装。
这是一次大胆的决定。
毕竟血滤机,在当时还是高精尖的救命设备,一套管路只要开启,耗材费用将会直接上升到四位数。
99年的四位数,相当于大多数工人一个月的工资。
在没有确定患儿到达急诊前,通常是不会率先开机,安装管路的。
毕竟不确定因素太多,万一有特殊情况,患者没来,管路就会白白浪费。
次数一多,其中的损失,只能医院和值班人员分摊。
但杨德怀心里清楚。
血滤安装需要时间,为了防止血液凝固,肝素预充管路也需要时间。
这前前后后加起来,最少也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
或许对一般疾病,多等半小时,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此刻正朝齐鲁医院一路赶来的患儿,却一分钟都不敢多等。
所以杨德怀当机立断,要求开机,并表示如果管路浪费,费用他来承担。
此刻,正在紧急安装管路的医护人员,看着站在急诊门前,默默等待的杨德怀,不禁小声议论起来。
“这次来的患者是什么身份,怎么能让杨主委亲自在急诊等待?”
“不知道,据说是一个百草枯中毒的小孩,要不然,也不会让咱们提前安装管路。”
“百草枯?!”
正在帮忙安装管路的护士心里一惊。
她还以为来的患者,是肾功能不好,需要来省城紧急做血液透析的患者。
毕竟这样的患者,在他们急诊,经常碰到。
“对,百草枯,据说情况挺严重的,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孩子的中毒的方式,不是常见的经口服用导致的消化道吸收,而是皮肤吸收。”
正在根据血滤机屏幕上的英文,按部就班操作的医生,也不禁有些感慨。
如果按照百草枯的消化道吸收的方式来判断,孩子一定没命赶到急诊。
但现在。
皮肤吸收。
虽然情况依旧不容乐观,但起码,还有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几道明亮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的马路上。
两辆警用摩托,一骑绝尘,在马路前方,呼啸而来。
红蓝交辉的警车,位于车队后方,保驾护航。
中间,是一辆极速行驶的救护车,此刻正与死神赛跑,尽百分百努力,为患者争取生的希望。
车内,司机师傅踩紧油门,目光灼灼,看着前方带路的交警。
交警驾驶着警用摩托,单手握把,另一只手示意路上的车辆靠边行驶。
挡在前方的车辆,开始有条不紊的朝两边靠拢,留下中间的绿色通道,让救护车行驶。
这一幕,看的车内众人激动不已。
副驾驶的张宏,更是眼眶微红。
这种只有在电影中才能看到的场景,居然现实中被他遇到了。
甚至当救护车遇到拥挤的十字路口,两辆警用摩托会紧急停在路中央,让过往车辆暂时等待。
确认救护车通过后,才骑车跟上。
救护车,就这样在市区一路狂飙,在行人及车辆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赶到了齐鲁医院。
急诊楼前,闻讯赶来的医护人员,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警车开道。
而且还不止一辆。
多么大的手笔!
一直在急诊门前等待的杨德怀,也被这一幕吓了一跳。
“报告,救护车已安全抵达齐鲁医院,任务完成!”
交警斜挎,从警用摩托上下来,手里拿着对讲机,汇报完现场情况后,他帮忙指引救护车,停到指定位置。
“谢谢!”
“谢谢你!”
司机师傅透过车玻璃,大声朝交警表示感谢。
干了半辈子的司机,师傅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待遇。
警车开道、生命速递,这是司机师傅,从未有过的经历。
但他知道,自己的使命还未完成。
救护车停稳、熄火。
众人开门,下车。
一同来到后车厢。
此时身处后车厢的肖晨光,为了帮助患者维持氧合,已经拆开了简易呼吸器,将它扣在患者口鼻处,辅助通气。
一挤、一送。
300ml的潮气量精准输送到患者的体内,让他免于呼吸肌疲劳。
这是不插管前的唯一办法。
“小伙子,咱们到医院了,再坚持一下,等一会进了病房,做上治疗,就没事了。”
每一次挤压简易呼吸器,肖晨光都会轻声安慰患者。
后者虽然难受不安,但仍然努力的配合着治疗。
这时,后车门被人敞开,闻讯而来的急诊医护人员,推着转运车一路小跑,来到车后。
早已等待多时的杨德怀,别看年纪大了,但身体依旧很健朗。
他一个健步,率先登上救护车。
一股刺鼻的农药味儿,顺着鼻腔直冲天灵盖,即便是做手术闻惯血腥味儿的杨德怀,也险些干呕起来。
他在看到孩子的情况后,心里更是一沉。
孩子躺在抢救床上,被肖晨光单手扣着面罩。
挤压通气的频率,显然比一般的重症肺炎患者,还要快。
“小肖,孩子还清醒吗?”
一路上,杨德怀只能凭借电话里的内容,了解患儿的情况。
虽然知道情况很糟糕。
但当看到躺在病床上,患儿苍白如雪的面色,以及奄奄一息的模样,还是忍不住问道。
“清醒!”
“他很坚强。”肖晨光回答完,又补充了一句。
“好,血滤已经准备好了,先下车去急诊,后续的事儿,咱们一起处理。”
杨德怀帮忙拿着东西,和后来的医护人员一起,将孩子从车上抬下。
随后,浩浩荡荡的众人,推着平车,一路狂奔,往急诊室里跑去。
这一幕,也看呆了大厅里等待就诊的患者及家属。
“刚才我看推进抢救室的病人,好像是个半大的孩子,这是怎么了,居然病的这么重,大晚上的,连交警都惊动了。”
“不知道,我看转运的平车上也没有明显的血迹,应该不是车祸伤,但能让交警开道,估计是外院的重病号,没办法了,才来齐鲁碰碰运气。”
“有这种可能,不过我刚才经过平车的时候,好像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像是老家用的那种除草剂。”
“该不会是药物中毒吧!”
此言一出,众人也愣住了。
他们知道在整个省城,只有齐鲁这一家医院,启动了中毒急救。
这是齐鲁特色。
在整个大区,也没有几家医院像齐鲁医院这样,拥有目前为止,最完善的设备和材料。
此时,外面的警示灯还在闪烁。
秦勇知道,当杨德怀踏上救护车,和肖晨光碰面的那一刻,交代给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但有些事情,还需要他来善后。
比如跟前来帮忙的交警表示感谢。
虽然秦勇不知道他家老板托了谁的关系,竟然能在大晚上,让交警亲自等在高速路口,帮忙开道。
但老板的事儿,秦勇从不过问,做好他的本职工作,这就够了。
带着笑容,表明身份,再次向交警表示感谢,并互留了联系方式。
并表示要准备送锦旗、感谢信给负责高速管理的交警大队。
以及本次参与护送任务的交警。
后者虽然摆手表示不用,但脸上的笑容,却很诚实。
像这种大领导交代的任务,交警也是提心吊胆,生怕任务失败。
哪里敢想其他的事情。
而现在,后台硬、关系强的当事人,不但比想象中的平易近人。
最关键。
还承诺要给在场的每一个参与任务的交警送锦旗。
这种做法,立马让他们心生好感。
在送别交警,秦勇并没有离开,而是默默找了个角落,静静等待。
“秦经理,人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
刚回过神的张宏,见秦勇不走,自己也不好意思提前离开,只能过去询问,以为他还有什么事儿没完成。
“谢谢你,已经没事儿了。”秦勇摇摇头,表示没事儿。
这下张宏更不理解了。
既然没事儿,大晚上的还在急诊待着干嘛。
这里人来人往,时不时鬼哭狼嚎,让人心里发毛。
为什么秦勇还能这么淡定的待在这里?
“肖主任在里面,说不定一会需要帮忙,我在这等等,你有事儿,就先走吧。”
此言一出,张宏愣住了。
心想这个肖主任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让堂堂长城医疗的总经理,亲自等在这。
再结合刚才交警开道,以及杨主委亲自在急诊科等待的画面。
张宏索性也不走了。
他隐约觉得,这个从营城来的肖主任,身份肯定比他想象的还要不一般。
……
急诊抢救室内,肖晨光等人已经推着平车,将患者送了进来。
刚进屋,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立马觉得浑身燥热。
要知道此时外面的温度都已经快零下了。
这里却人挤人,嘈杂的声音混杂饭菜汗臭的气息,让原本狭窄的空间显得更加窒息。
这就是省城的急诊。
跟营城相比,就算是抢救室这种不算住院的床位,都人满为患。
肖晨光抬头大致扫了一眼。
20张床位,每张床除了患者,身边至少陪着一两个家属。
他们没地方待,外面大厅又太冷,只能暂居在抢救室。
外加抢救室的病人,病情都很重,忙忙碌碌的医生、护士,在人群中来回穿梭。
下医嘱、打针输液,一个个忙的不可开交,因为过于嘈杂,值班医护交流起来,基本靠吼。
时间一久,各个口干舌燥,嗓音沙哑。
就在这时。
不远处的空床边,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挥手示意。
“杨主委,这边!”
“小菅!”
杨德怀见到那个熟悉的人,立马推着车,赶了过去。
“杨主委,不好意思,太忙了,来不及出去接病人。”
菅医生面露歉意。
“没事儿,理解。”
“这是病人,情况已经跟你讲了,该怎么治,剩下的就靠你了。”
杨德怀一直都清楚他们医院的急诊很忙。
特别在中毒诊疗工作落实到齐鲁医院后,这里的急诊就更加忙了。
不但每天要收治省城急危重症的患者,还有面临来自省内外,各个地区紧急送来的中毒患者。
工作量一下子提升了数倍。
才导致现在急诊的局面。
“感谢理解,杨主委,我先看一眼病人。”
菅医生立马帮患儿过床,随后开始上心电监护,以及最基础的体格检查。
在他检查患者的时候,一同赶来的肖晨光,也在打量着他。
此时杨德怀口中过的小菅,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菅教授。
他对于中毒的救治和研究,已经在全国开辟了新的治疗方向。
而大名鼎鼎治疗百草枯的“齐鲁方案”,就是菅教授通过二十年的探索攻关,提出来的。
直接将原本必死无疑的百草枯中毒,治愈率提升到了60%。
其影响力,是国家级的。
此时在进行体格检查的菅医生,刚完成患者的肺部听诊,一抬头,正巧看到不远处一个比他还年轻的医生在上下打量自己。
眉头微微一皱。
此刻患者的情况不容乐观,他直接开口:“我先给患者留置血滤管,上血液净化治疗。”
“你要是着急交班,把在当地医院做过的治疗措施,写下来交给我的助手。”
显然,菅医生以为对方是着急想走,才无缘无故打量他。
话落,护士这边已经麻利的将准备置管的物品拿了过来。
“小菅,忘了说了,他是……”
一旁的杨德怀,有些尴尬。
他知道菅医生会错了意,刚想开口解释一句,谁知不远处的床位,突然爆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警鸣声。
“大爷,你醒醒,大爷,你怎么了,能听见我说话吗?”
临近的护士快速跑了过去。
原本她以为是监护仪误报警,毕竟心电导联要通过电极片连接在患者体表皮肤上,才能反馈出数据。
很多住院的大爷,会在翻身中不小心将电极片脱落,而引发报警。
可当护士来到大爷身旁。
常规的呼喊已经叫不醒病床上的大爷。
大爷刚刚还算红润的脸,此刻乌黑一片,口唇也渐渐紫绀,就连胸廓都没了起伏。
一旁陪护的家属,看到这一幕,还没明白其中的问题。
但当护士俯在大爷身边,一边拍打他的肩膀,一边大声呼喊声。
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随即大声喊起来。
“大夫,快来啊,我家老爷子不太对劲!”
周围人听见,连忙起身查看。
此时护士已经开始顺着大爷脖颈喉结处,向外触及颈动脉,进行评估。
嘴里念念有词,七八秒过后,脸色骤然一变。
“菅医生,来4号床抢救,患者心脏停了!”
护士只顾的大喊一声。
本能的将大爷去枕平卧,头偏向一侧。
随即双膝跪在床边,双手叠放,掌根在两乳连线终点,进行心脏按压。
身体在上下浮动。
护士不停按压,让大爷的胸廓被动开始起伏,监护仪原本一条直线的心率也开始有了变化。
“我先过去!”
菅医生见到这一幕,立马赶过去帮忙。
他作为今天负责急诊抢救室的医生,这样的突发事情,必须由他来现场指挥抢救。
很快。
一辆半人高的抢救车,被紧急推了过来。
一名护士开始遵医嘱书写抢救记录,另外一名护士在紧急抽吸盐酸肾上腺素等抢救药。
一幕幕的现场抢救,让整个抢救室陷入了一股紧张的气息。
即便有人拿来隔板,做了适当的遮掩,但依旧无法抵消现场患者恐慌的内心。
毕竟能在抢救室救治的患者,大多病情危急。
就算此时出事的不是自己,但接下来的路会走向何处,谁心里也没底。
“爷爷,我怕!”
此刻正准备接受治疗的孩子,恰巧看到了这一幕。
顿时面露惊恐,呼吸急促。
整个人如同遭受了惊吓般,再也没有了起初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