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直到回到“澹泊宁静”,脑子仍是有些蒙蒙的。
她方才在碧湖边读《十二本纪·秦始皇本纪》读到“及至秦王,续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棰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何等帝王霸业。
始皇帝纵横捭阖、运筹帷幄间,天下大势已定。
“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何等雄才大略。
安陵容支颐撑在桌面上,忽又想起皇帝,他也是天下至尊呢。
以往只觉他心性凉薄,薄情寡恩,将自己当做玩物一般把玩,竟忘了他也曾通宵达旦的批阅奏章,担忧民事。
家国之间,君臣之间,后妃之间,他虽有所偏宠,但似乎也平衡的不错?
算是个好皇帝吗?
思索间,苏培盛已拿了赏赐上门。
“苏公公好。”小栋子忙在外行礼。
安陵容听到动静,方迎到门边,苏培盛已笑着对她一揖道:“安小主吉祥。”
“苏公公这是?”
“安小主,皇上今日见您在碧湖边受惊,便着奴才送来些把玩之物为您压惊。小主快看看吧。”苏培盛说着示意身后的小太监上前。
小太监手里举着托盘,上面蒙着一层红绸,苏培盛缓缓揭开,只见上面摆放着三个紫檀盒子。
“这是青玉海水游鱼纹笔架。”
“这是白玉吉祥纹鲤心佩。”
“这是青玉缠枝莲纹如意。”
苏培盛边打开锦盒,边介绍着,等安陵容一一见过,又小声提点了一句道:“安小主,这三件东西不仅名贵,还皆是皇上的日常爱物,可见皇上对小主,是实打实的珍重疼惜啊。”
安陵容一愣,珍重疼惜?仅仅一面之缘后就……?
虽是稀里糊涂,但安陵容还是周全着礼数行了礼谢了恩。
苏培盛临走之际,想着皇帝既然巴巴叫他送了赏,或许还会想要听到安贵人的几句贴心话,就对安陵容道:“安小主可有什么悄悄话要老奴捎给皇上的?尽可说来,老奴一定带到。”
安陵容眨了眨眼,难道是苏培盛嫌她谢恩的话说的太寡淡了,皇上会不喜?
绞尽脑汁,脑海中忽然闪过皇帝临峰一箭的猎猎英姿,不由喃喃道:“皇上英勇神武,臣妾……臣妾心向往之。”
苏培盛得了她“心向往之”四字,觉得皇帝一颗真心总算没有错付。
便笑着退下了。
勤政殿皇帝得了苏培盛回话后,又心怀大畅的如何如何练了几场骑射精进自身,自不必提。
安陵容被顽劣的五阿哥弘昼差点射杀的事情,除了让园子里的众妃嫔们茶余饭后多了点谈资,并没有引起大家过多的兴趣。
一来安陵容尚未正式出现在众人视线,二来皇帝不喜五阿哥,众人未免犯了忌讳,便极少提。
皇后抓紧一切机会树立自己贤后的形象,还特特免了安陵容的每日请安,叫她好生在自己居所闭门安神静养五日,以防从前的病情反复。
大家不免赞颂皇后娘娘一句贤良厚德。
安陵容得了皇后娘娘闭门静养五日巩固自身的口谕,也不好再抬脚出去闲逛串门。
只能叫人给甄嬛和沈眉庄送送东西,聊表不能亲身探望两位姐姐的歉意。
甄嬛和沈眉庄知道她无事便安了心,自然不会在意那些虚礼客套。
分别叫流朱和采星过来,又给她送了许多古籍以作消遣。
不足一日,还得了端妃的几支玉簪步摇,和敬嫔的一本棋谱。
安陵容想着自己之前昏迷时,二人常常往永和宫悄悄送些药材补给之物,便心生感激。
于是叫小贵子带些回礼,悄悄去两人住所谢了恩。
日子流水的过着,若非宝鹊时不时的从外面带回来些趣闻,安陵容都觉得自己是在坐牢了。
明明外面阳光正好,风景如画,她却被困一隅,不得往外垂钓,岂非憾事?
三五日后,“澹泊宁静”解了“禁”。
甄嬛便和沈眉庄带着一桩“大喜事”来探望她。
“陵容,今晨,皇上赐了眉姐姐封号!如今咱们的眉姐姐已经是‘惠’贵人了。”
安陵容一怔,“惠贵人?”
这封号忽叫她解封了些陈年旧忆,从前她被沈眉庄和甄嬛忽然接进圆明园时,沈眉庄是因为什么事情被赐的封号来着?她凝神想着。
贵人沈氏,言行无状,着降为答应,褫夺封号,幽禁闲月阁。
皇帝的声音穿过时光,缓缓在她耳边重新响起时,安陵容才猛然回神。
假孕争宠那次?
“眉姐姐有孕……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安陵容喃喃道。
沈眉庄看她神色奇怪,还以为是安陵容怪她瞒着这个好消息,生了不悦。
忙解释道:“陵容,我也是昨夜才被太医确诊,今日这不忙拉着嬛儿就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了?你可别多心。”
甄嬛却笑道:“几日不见,咱们陵容怎的成了能掐会算的活神仙?竟然一下子就猜到眉姐姐是因为有了身孕才被皇上赐了封号。”
安陵容内心阴暗,从前沈眉庄事发时,她一直觉得确实是她为了邀宠才做下的此等不光彩之事。
可如今回想起当时的疑点重重,又觉得以眉庄的骄傲和能力,想要邀宠,又何必用如此下作手段。
见她们两人还有些心虚的望着自己,等她“裁决”。
安陵容不禁叹气道:“两位姐姐,别怪陵容泼你们冷水,自来女子有孕,便容易叫人在身孕上做文章,便如我娘,她当年便曾被一位姨娘买通府医造了假的有孕脉象,叫我母亲和父亲各自空欢喜一场后,终生了不可挽回的龃龉。一介县丞后宅,都能做成此等精细功夫,何况深宫。眉姐姐若当真有孕,陵容自然欢喜不尽,但若是被人做局而呈现出的脉象,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甄嬛本就谨慎,听她说了这些话,不免想到温实初恰巧被绊在护国公孙老公爷府里的事。
心生疑窦,便不能不做些什么令自己安心,她拉住沈眉庄的手,望着沈眉庄有些难看的脸色,缓缓建议道:“眉姐姐,不能不防,空欢喜总强过获罪欺君。”
她话落,沈眉庄心里也开始没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