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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听出太后话中有话,不由斟酌了一二才道:“这可不好说了。若说莞贵人尽心,今儿儿子贪凉穿少了,皇额娘定要责备她不尽心,还要怪儿子偏袒,若说她不尽心,实在她也是个细心之人,只是儿子最近忙于朝政,与她也有三四日未见了。”

见太后被堵住了话头,一旁的竹息便温声道:“皇上您还说不偏袒。这便是实打实的偏袒了。”

皇帝尴尬的笑笑:“姑姑别笑话朕了。”

太后苦口婆心道:“皇帝政务繁忙,也不过是三四日没有见她而已,那你多久才见华妃一次?多久见皇后一次?多久见敬嫔她们一次?还有留在圆明园里的安嫔,她身怀龙裔,于江山社稷有功,皇帝当时就算再匆忙回宫,也不该不顾着未来皇嗣脸面,将她一人孤零零就丢在园子里。”

此事皇帝有口难言,只得先认错道:“皇额娘教训的是,安嫔之事是儿子欠妥当了。”

见皇帝面上似有悔意,太后方缓了缓语气,道:“你膝下子嗣不丰,哀家叫你重视安嫔,也是为皇室血脉着想。”

“儿子当时回宫只顾着皇额娘您的身子了,在此事上确实对安嫔有失周到。儿子想了想,安嫔性情淡泊,自入宫以来又安分守己,其父安比槐虽致仕乡野,却开办族学、乡学,不求回报的默默造福一方生民百姓,实乃一代忠臣清流之后,是以,儿子准备在安嫔诞下子嗣后,晋她为妃位,不知皇额娘以为如何?”皇帝假作沉思一番,方与太后开口道。

太后难以置信的望向皇帝,几乎以为他是在拿安嫔来替莞贵人试探自己心意来了。毕竟四角齐全的妃位现如今已有端妃、华妃、齐妃三位妃嫔占据了妃位,最后一个妃位,弥足珍贵。而莞贵人入宫后,赐浴汤泉宫,独享椒房恩宠,明眼人皆知,她绝非池中之物,是以,妃位舍她其谁?

可皇帝却……提议了安嫔?

太后此刻倒真有几分摸不懂他心思了,然想到安嫔家世低微,她晋位,总比能影响左右皇帝心情的莞贵人,或不好把控的敬嫔要好。

“哀家以为,以安嫔的品性,若生下皇嗣,一个区区妃位,她倒也担得起。只是皇帝……你当真舍得将这最后一个妃位许给安嫔?”

“皇额娘不用这么看着儿子,儿子虽然喜欢莞贵人,但还没忘什么是恩威并施之道。”见太后神色莞尔,皇帝略略不自然的嘴硬道。

太后不置可否,只是眼神示意竹息从软塌里拿起了那件华妃送的大氅,“皇帝世事洞察,自然对朝政对后宫都洞若观火,这件墨狐大氅,是今晨华妃送来哀家宫里的,用的是墨狐的狐皮,内里还特意选了西番莲花的妆缎做里子,皇帝你看,是否十分的内外得当,相得益彰呢?”

皇帝知道太后表面在讲大氅的内外,实则在喻华妃与年羹尧的互为表里。

因道:“皇额娘的话,儿子听得明白。今儿听说,皇额娘赏了华妃一支步摇,想来夜晚烛光下更见华光,儿子待会儿定要好好细赏一番。”

见皇帝于大局上仍旧如往常一般的懂分寸,知进退,太后方语重心长道:“非是哀家故意为难皇帝,皇帝也知,现下西北平定只剩下些扫尾之事,可西南土司却仍是心腹之患,想要安定还需费一番周折。年羹尧有才,也还算是忠心,这样的功臣只要不骄横起来,皇帝也还是该好好用着才是。”

“儿子知道,平定西陲是大功之事,十月里年羹尧会进京觐见,儿子定会好好嘉奖他。”

“嗯。”太后颔首,静默片刻,忽又垂眸道:“华妃的欢宜香用完了,此香制作繁琐不易得,皇帝是否不再赏她了?”

“她都用惯了,自然是要赏给她的。”皇帝断然道。

太后听他心中自有决断,方安了心。

圆明园,安陵容如一尊玉佛,望着对面富丽堂皇的戏台,以及戏台上拉拉扯扯、半晌仍如一对痴男怨女般不成体统的唐明皇和杨贵妃,笑的一脸娴静又包容。

这种痴男怨女,山盟海誓的戏码,真的会有人喜欢看吗?安陵容一边在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一边在心中微微疑惑着。

然不经意间的一回眸,却见一旁听戏听得正入神的耿常在忽的竟似忍不住一般,轻轻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

这是……感动的哭了?

安陵容微微诧然,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太冷情,还是对方太容易被打动。

好容易熬到霓裳羽衣曲要出现的选段,天色却也渐渐的昏暗起来。宫人们在同乐园四处点燃了宫灯,安陵容和耿常在则趁着戏台子重新置景的功夫,回到后方寝殿重整发髻与衣衫。

不过用顿晚膳的功夫,对面戏台子就已重置了新景,从里到外焕然一新。

三楼楼顶被人置了数盏蓝色宫灯,二楼戏台中央则被置了一个玉盘一般的底座样物什,玉盘底座的周围则各色彩绸缎带四散飘飞。

彩灯辉映,月色朦胧中,几声丝竹铙钹声乍响,忽的一衣裙繁复,彩带披帛飘飞的女子竟如月中嫦娥般,踏着清冷月光,从清音阁的三楼楼顶“飘飞”着入了二楼戏台。

“天哪,娘娘,你看那女子,她竟然会飞?”耿常在见那彩裙飘飘的女子倏忽间就从数丈高的楼顶飘下,不由就朝安陵容掩唇惊呼起来。

安陵容眼尖,知那女子其实是借助了屋檐上紧紧绑缚的红绸彩带才达成的效果,但依旧震惊。红绸彩带何等柔软,要达成此等飘然若仙的效果,对于寻常人来说,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思索间,台上女子已经开始咿咿呀呀的唱起戏词来:“清光独把良宵占,经万古纤尘不染。散瑶空风露洒银蟾,一派仙音微飐。”

方唱罢,又把臂间彩带一挥,风姿缱绻道:“吾乃嫦娥是也,本属太阴之主,浪传后羿之妻,七宝月宫,存三万六千年内,一轮皎洁,满一千二百里中,向有《霓裳羽衣》仙乐一部,久匿月宫,未传人世……”

远时未觉,待这嫦娥逐渐现于灯下,走至台前,安陵容闻她声音,见她身段,却越瞧越是蹙起眉来。

“我莫不是还未睡醒?怎的青天白日就开始发起梦来了?”

望着那戏台上将脸描摹的几乎看不出原本眉眼,却一颦一动都叫自己熟到不能再熟的窈窕身影,安陵容喃喃自语道。

玛德,她竟还是出来了!

同一时间,侍立一旁的小贵子,眯着一双眼,手背青筋暴起,几乎就要捏断了手中的拂尘手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