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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皇帝派人赶到松阳县调查安府之事时,直接下令封乡的原松阳县县丞、现松阳县县令安比魁已然畏罪自裁,死前留书一封,言称时疫时因为形势所迫,冒犯贵妃家人,实乃大不敬之罪,而今时疫之祸已除,已全忠君之念,故愿自裁以死以谢皇恩。

他死的干净,葬礼也办的迅速,待皇帝派遣的密使亲至欲查验尸身之时,却被其家人告之,出殡前一晚,府里不慎失火以至烧毁了尸身,如今下葬的棺椁里也不过骨灰一捧。

话分两头,十数日前,忽然一伙军伍之人驱赶着一批穷困潦倒的乞丐前往安比槐一族定居的长寿村方向而来,安府放在村落外围充作探子的护院初时不以为意,只当是官府中的官老爷们又昏了脑袋下发了什么奇怪条令,直至从族学下学的安晋之路过村口,因为好奇,远远驻足观察了片刻。但见那些军伍之人驱赶那些乞丐时,竟然奇怪地蒙着口鼻,且只远远地缀在那些乞丐身后数十丈远,他们骑在马上,手持弓箭,远远吆喝着叫那些乞丐们快走,偶有不从者,还会被他们持弓从背后一箭穿心。

而那些被穿了心死去的乞丐尸身,还会被那些蒙着口鼻的军官们勒令其他活着的乞丐一并抬起向前。

如此草菅人命的恶行已然迥异寻常,而更加不同寻常的,却是他们一路恶形恶色,前进的方向却赫然直奔长寿村。

安晋之观察片刻,生出三疑。

既已穷凶极恶,何故蒙上口鼻?

既已蒙上口鼻,何故相隔甚距?

既有双重顾虑,又为何不辞辛劳,亲遣这些乞丐至这“平平无奇”的长寿村?

“小酸秀才,可是有什么不妥?”安晋之沉思间,他身旁一个抱臂的邋遢汉子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有。”

“什么不妥?”邋遢汉子抓了抓头顶乱糟糟的发髻。

“乞丐有疾,来者不善,刀向安府。”安晋之简略道。

“嘶——,你小子把一句话连起来说是会死吗?柴爷听你们这些读书人讲话,真是酸的掉牙,要不是看在你救过柴爷一命的份上,就你这种酸秀才,柴爷见一个打一个。”邋遢汉子说着一张还算清俊的脸几乎立刻就皱成了一张晒干的橘皮。

然则他虽然最讨厌跟这些爱咬文嚼字的读书人打交道,但对安晋之却是十分的信服。知道他小小年纪,却心细如发,但凡开口,那么所言所语,必然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会下出的结论。是以邋遢汉子揶揄的话音刚落,就立刻猿臂一展,将安晋之捞到肩头,然后脚底抹油地往安府方向狂奔,一边脚下不停地往前狂奔着,还不忘见缝插针地学着肩上少年的样子,四不像地“拽文”几句,“对面硬茬子多之,在下们,还是风紧先扯呼,回老巢吧。”

被颠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的安晋之,本就爱板着的脸,不由便板的更僵硬了,忍了许久,终于还是禁不住给出了四字讥讽,“悍匪柴豕。”

\"嘿,你个小酸秀才,柴爷是悍匪不错,姓柴也不错,可豕这个字,柴爷可听你们学堂那些老头子们讲过,是猪吧!臭小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还敢骂柴爷是猪!\"柴威吊儿郎当地为自己打抱不平着。

一路上,两人如何一番毫无意义的唇枪舌剑暂且不提,待回得安府,李管家见到了二人的狼狈样,不免上前关心一句,“晋之少爷,怎么风尘仆仆地就跟柴护院回来了?可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

柴威扒拉两下凌乱的发型,才道:“李管家,村外来了一伙人,看着像是朝廷来人,还赶着一伙病恹恹的乞丐。小酸秀才观望了会儿,觉得他们来者不善。”

李管家眉头一蹙,但却并未生出多少慌乱之意,只道:“既然事态不明,还是先往山里的庄子处避上一避吧,那里易守难攻,刚好前几日我还叫护院们又补了批粮货。”未出口的话语却是,虽是为避时疫,也尽够过这一冬了。

“那村子里的人?”

“后面悄悄派人将族学里的老先生以及学子们以讲学的由头迁进半山腰的寨子里,余者捐出一批药材进村子药堂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李管家,此劫凶险,恐怕来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宫中长姐。”安晋之蹙眉道。

李管家对于他的敏锐微微颔首表示赞许,然后安抚道,“无妨,只要我们安府平安无事,容妃娘娘便没有可以被拿捏的软肋,还是先行避祸吧。”

……

永和宫,晨起,安陵容接过宝娟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弘佑呢?”

“娘娘,六阿哥,小贵子在偏殿带着呢。除了乳母,小贵子现在谁都不让碰呢?”宝娟想起了小贵子那护犊子的样子,忍不住笑道。

小贵子向来心细,有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安陵容稍稍放心。

“此刻天色还早,娘娘要不再睡会?昨夜您发了癔症,皇上陪了您好久才走。”宝娟劝道。

“昨晚可是十五,皇上没有去景仁宫陪着皇后么?”安陵容不动声色道。

“天色晚了,您睡的也不安稳,皇上直到出门都还有些失魂落魄的,大约是没想起来皇后娘娘吧。”宝娟猜测道。

安陵容闻言眸光微闪,明知结果,心中却不知为何没有升起丝毫快意。

她故意挑昨夜演这一出,自然意在恶心中宫。

安陵容按按额角,也是她当时生育时痛昏了头,如此简单明了之事,竟都没有窥破。试想合宫上下,不想她生下皇子的人中,除了皇后会不惜余力地用心做局,余者还有谁能够将所有时机抓地这样巧?

巧地连太后都像是在为她做配。

……

世事从来无常,安府众人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安陵容无力到根本没有太多时间去引导皇帝往什么方向细细查访,只能用最快最粗暴的方式叫皇帝对她生出无限怜惜,然后惹他去对自己的一切上心。

何等可笑!

自己曾经鄙夷的无趣情感,却成了自己唯一的求生稻草。

安陵容望望窗外天色,晨光何等明媚,可这难得的人生,终究却还是被她过成了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