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中,二憨的泪水根本止不住,二憨他爹见儿子这样,抬手想要摸一摸儿子的脑袋,可是他刚一抬手,二憨就是一个哆嗦,有些惧怕的缩起了身子。
那些年,他爹为了教他规矩,可没少用竹条抽他,见到父亲抬手,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挨抽,哪怕二三十年过去了,这种畏惧依旧刻在他的记忆深处。
二憨他爹的手顿时僵住了,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用手指背轻轻的蹭着自己儿子的脸:“娃儿,别怪爹心狠,我要是不教你那些规矩,真的讨人嫌了,你可就活不下去了。爹不是真的要打你,那是想让你活下去。”
二憨依旧有些畏惧,却听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用力的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一家三口就这样坐在梦境中的院子里,气氛温馨无比。
只是,再温馨的梦境,也终归有离别的时刻。
倒不是我要提前结束梦境,而是二憨的精神快要撑不住了。
人的梦境是会耗费精力的,这就是为什么有些时候睡觉做梦起来,会整个人觉得十分疲惫的原因,特别是一些被敌人或者怪兽追的梦,起来后还会双腿酸痛,原因就在于此。
像这样逝去的亲人前来入梦,就更加耗费精气神了,普通人还能坚持的久一点,二憨本来就有些智力低下,能坚持这么久,已经是他对父母的执念很深,在勉励维持罢了。
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梦境之中,小院里的东西开始一件件消失。
先是角落里摆着的花盆,苗圃里种着的蔬菜,最后是房子和院墙,它们一个个消失不见,化作了乌有。
最后,只剩下一家三口站在一片灰色的空间之中,二憨拉着父母的手,死活不肯放手:“爸,妈,你们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
此刻,二憨的脸已经胀得通红,额头上血管根根暴起,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是他精神到了极限的缘故。
可人力终归是有极限的,哪怕他死命的咬牙坚持着,父母的身影还是变得越来越淡,最终化为光点消失不见。
小院当中,竹床上的二憨猛然坐起身,满头都是冷汗,他伸手摸了摸头上被抚平的头发,蜷缩着身体,坐在床上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他很想嚎啕大哭,可还是极力的克制住了。
他记得他爹交代过的话:“夜里要是想起爹娘了,要是不开心了,可不要哭太大声,会吵到邻居家休息的。”
……
房车前,我睁开眼睛,看着从迷雾中走来的夫妻两个,两个人身上所凝聚的执念明显少了很多。
“还有想见的人吗?”我开口问道。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想了想,开口道:“我们俩想见见老五他们一家,这几年全靠他们照顾我们家孩子了,总要去感谢一声的。”
“好。”我立刻答应下来。
两个人虽然一直说想要留下来一直陪着儿子,可是这场入梦下来,两个人身上的执念明显消解了很多,也许再去见一见精神小伙一家,他们两个愿意上路了也不一定。
……
再次进入梦境,这一次见到的是精神小伙一家。
见到夫妻两个前来,大叔和大婶都是一惊,赶忙起身迎接,话语中还满是困惑:“你们这是从哪里回来?好久都没看见你们了。”
人在梦境中见到死去的亲友,很多时候意识不到人已经故去,要等梦醒才能反应过来。
“我们俩过来看看,就是过来道声谢的,二憨这娃,这几年辛苦你们关照了。”
“三哥三嫂,看你们说的话,太见外了。都是一家人,只要有我们一口吃的,哪还能饿着二憨这孩子?你们放心,你们两个不在家,我们肯定会帮着照顾好二憨的。”
“小五,弟妹,我知道你们是心善的,你们照顾二憨我们也放心,可要是哪天你们也搬进城了,二憨他可该怎么办?”
“三嫂,你放心,别说现在我们留在村上做民宿过得还不错,就算真的做不下去进城,那也是去城里开饭馆,肯定会带着二憨的。”
这时,精神小伙也开口了:“三伯,三娘,二憨是我哥,你们放心,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会养他一辈子。”
听到这话,夫妻俩的表情明显放松下来,男人忍不住红着眼眶拍了拍五弟的肩膀,所有的感激都包含在了这动作之中。
至于女人则忍不住哭了起来,整个人也跟着放松下来。
见夫妻两个哭成这样,精神小伙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三伯,三娘,你们不是已经……”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过世两个字,梦境就支撑不住,彻底消散了。
入梦就是这样,看到故去的亲人,一开始会反应不过来,一旦意识到对方已经过世,就会从梦中醒来。
民宿院子中,原本漆黑的两个房间里先后亮起了灯。
大叔和大婶在床上坐起,面面相觑:“我刚才梦到三哥三嫂回来了,交代我们帮着照顾二憨。”
“我也梦到了。”
还没等夫妻两个反应过来,隔壁房间传来了精神小伙的喊声:“爸,妈,我刚才做梦,梦到我三伯和三娘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有些脸色发白:“等天亮弄点纸,去坟上看看,也有段时间没给三哥三嫂烧纸了。”
“多带点,给村上其他长辈也烧点。”
这一夜,这个小山村里,注定会有人不眠。
……
我看着夫妻俩在桌前坐下,此时他们身上的执念已经全部散去,于是开口问道:“如今心愿已了,不如上路去吧。”
夫妻俩对视一眼,有些意动,却依旧有些犹豫。
我继续说道:“孩子已经有人照顾了,阴阳有隔,就算你们留下来,又能帮到他什么?不如早日转世投胎,也许来世你们还能照顾到他呢?”
这下子,夫妻俩再不犹豫,起身朝我鞠了一躬,各自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了桌子上,转身走入了迷雾之中,消失不见。
见到两人离去,我这才将目光转向桌子上,那是一个橡皮筋和一根竹条。
这样的东西,在旁人看来,也许是随手丢弃的垃圾,可我知道,这是一对儿父母给儿子最深沉的爱。
我叹了口气,将橡皮筋和竹条收入了口袋中,刚准备伸手捏熄引魂灯,迷雾中一个人影飞快的朝着我冲了过来,嘴里还大叫道:“我!我!”
我一个激灵,赶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