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尤晚秋只觉得这一个月里发生了许多事情,但转眼便到了成婚的日子。
婚礼自然办的很隆重,四处张灯结彩,比她第一次成婚时要隆重不知多少倍,往来宾客不是达官,便是贵族。
披红戴彩的箱子自街头延伸到巷尾,自成婚七日前,广阳侯府便开了粮仓,架着大棚施粥,接济四方穷苦百姓。
外头人都说他是玉面阎罗碰上美娇娘,自此放下屠刀,要积德行善。
早先还有讨巧的小丫鬟跑到尤晚秋跟前学话,引得她面上虽笑着打赏,但心下生疑。
毕竟晏景这人,从来不信什么怪力乱神之事,更不怕什么因果报应。
尤晚秋暗忖,他估计是又有了什么筹谋,做得也必不是什么好事,就是不知是谁又得罪了他,要割的又是哪一个的脑袋。
“新娘子多笑一笑,见着夫君,若是冷着脸,怕是要将人赶出屋去了。”
全福妇人在她耳边提醒,尤晚秋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浆糊似得白,粉扑得墙皮般厚,又擦了胭脂,配上她并不喜悦的神情,活像一个配冥婚的纸人。
明明她是个重活一辈子的鬼,晏景跟她在一块,属于是配了阴婚。
这念头生得奇怪,尤晚秋被逗笑了。
那些记不清姓名的全福妇人们便也笑,还有人说:“瞧,这样多好看,侯爷见着了,必然欢喜。”
很熟悉的话术,她上次成婚似乎也听着差不多的话。
或许这些妇人,对着所有新娘子,都这般说吧。
尤晚秋道:“我是二嫁的妇人,若成婚笑得太高兴,会有人说闲话么?”
她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其实谁不知尤晚秋是二嫁的妇人,自赐婚的旨意下来之后,消息便传开了。
王闻序家室单薄,也就她这么一个适龄的女眷,陶家败落之前,虽比不过广阳侯,但也是在京城做官,有头有脸的人家,今日来赴她婚宴的宾客,指不定还去吃过陶家那日的喜酒。
即便后来王闻序拿着和离书,去京兆府跟陶家断了姻亲。
但外人看来,尤晚秋还是陶家的夫人,乍然二嫁,嫁的人还是带兵去抄查陶府的广阳侯,光是成亲也就罢了,二嫁之人,还办得如此隆重,虽是圣上赐婚,但这般兴师动众……
足以见那女子心性不佳,不是个顾念旧情的人。
全福妇人们暗地里未必不嚼她舌根,也嫌她二嫁之身,让她们送嫁平白折了她们的福!
陆子征的夫人钱氏看着坐于镜前的新娘子,容长脸上是波澜不惊的浅笑。
“大喜的日子,晚秋又何必自怜?”
钱氏劝她:“先前种种不过梦魇,此番嫁后,岂非新生?广阳侯待你有心,日后必是平安喜乐,夫妻和睦,就连我等,都要来沾沾你的喜气呢。”
尤晚秋听罢垂眸,只莞尔道:“多谢干娘吉言。”
这便显得她有些不知羞耻。
寻常小姐听了,只含羞浅笑便好,何必多此一言。
钱氏细眉微皱,好在其他全福妇人瞧着尤晚秋面色稍霁,忙上来跟她说吉利话讨巧,生怕她丧着脸入洞房,让侯爷瞧见怪罪,倒将钱氏挤到了后面。
正方便她观察这着喜添妆的便宜干女儿。
生得倒是好样貌,素面朝天时瞧着清丽可人,秋眸剪水,翘鼻丹唇,男子看着楚楚可怜,恨不得上前庇佑。
但在钱氏这等大家宗妇来看,却有些太小气,风韵浮艳过足,端庄持重不够。
先前广阳侯去找陆子征,商议两家定亲之事,钱氏隔着几道屏风窥听,还以为他是要聘家中长女觅儿。
陆家几代单传,她有幸生下一儿一女,儿子陆兆却早早夭亡,女儿陆觅也身子不好,早年间听信了一道人之言,被送到观中教养,养到十六,身子康健,这才接回府中,被夫妻二人视作眼珠子,心肝肉。
广阳侯家室清白,上无长辈约束,身边虽听说过有两位爱妾,但男子婚前荒唐,大婚之时遣散了便是,若是遣不走,对待这等瘦马之流,夫人闺秀们也自有手段。
钱氏主意打得好,却不想转头圣旨赐了下来,她方知闹了个乌龙。
人家不过只是想借他家身份给新娘抬轿,甚至不知他家中有女,更别提什么求娶之事。
还好她尚未动手,否则怕是贸然将人往死里得罪了。
不过……
钱氏看着尤晚秋被披上盖头,牵引着往门口抬着的红顶轿子走,暗自摇头。
那广阳侯府里头有一个受宠的妾,外头也养着个能笼络人的外室,她这便宜干女儿,身份不显,说话办事也不像是个有章程的。
日后进了侯府,怕是有得熬!
尤晚秋被扶着上了小轿,觉得憋闷,索性直接将盖头取了下来。
这回成婚,她倒是不用被表哥背着出府,也不用去面对那些人的目光跟窃窃私语。
她又不是傻子,哪里不知道他们会想什么?
齐大非偶,晏景身份愈高,便显得她身份愈低,又是二嫁之身,来往贺喜的宾客,表面恭迎,背地却是看笑话的居多。
就好像那些全福妇人,表面上祝她夫妻和睦,实际上背后嚼舌根子,挑剔她的出身家世,过往前尘,桩桩件件摊开摆平,然后一撇嘴道。
——“实在是配不上那等人家。”
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她跌落谷底,受人冷待白眼,最后被晏景所弃,没几年便磋磨得没了样子,最后死在她高攀不上的深宅大院里。
她上辈子就是这个结局,如今不过是重新走了一遭。
轿子里还放着暖炉,尤晚秋却一阵阵发冷,心慌欲呕,原本平稳的轿子像是被人抬着搁置在了一个平面上,她撩开帘子,只能看见又一重的轿帘。
是她所坐着的小轿,被卸了长杆,抬到了十八人抬的大轿子里,一层叠着一层,像密不透风的囚牢。
尤晚秋脚不沾地,半分面也不露,家人也瞧不见,只听着外头喝彩,还有烟花爆竹噼里啪啦的响声,舞龙舞狮的唢呐,搅得人心烦不已。
她被关在里头,只能胡思乱想。
也不知王闻序这回有没有对着晏景说祝祷之词,还好她没听见,不然真的要呕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而听见外头有人惊叫呼救。
“周家的余党来了……官爷救命!”
“快跑!”
“他们手上有刀!”
好生热闹。
尤晚秋笑出声来。
她想:大婚之日亮刀枪,她这辈子的新婚之日,实在是命途多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