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林内,言臻水居前。
言臻看着来人,激动之情难以言表,握着中年男子的手,迟迟说不出话来。石椅上端坐着的顾虚舟和南宫问之两人也激动不已,大战前夕的雪中送炭实在难得可贵。
中年男子面色沧桑,如同罹难已久,竟是天权一族的族长!他说道:“言叔,两族一直是唇亡齿寒,父亲寿终之后,我天权一族就式微衰靡,幸得贵族扶持。现在天璇一族来犯,本族长顺承民意,率领一位天命八境,一位天命七境前来支援。只可惜,这已是我族中几乎所有拿得出手的强者了。”他长太息一声。
言臻老泪纵横,“别这么说,我和你父亲交情莫逆,今日你念着往日情分前来支援,老夫已经感激涕零了。”
座中的南宫问之更是心中怀有愧怍之意,她曾经和老酒鬼说起天权一族新任族长,只一句话形容为“软弱无能,修为也差了境界,扛不起大旗”,可就是这样的人,在天玑一族发文告危请援时,率领族中强者首先赶到,岂有分毫怯意?
无因同拨地炉灰,想见柴荆晚未开。不是雪中须送炭,聊装风景要诗来。大军压境,兵戈即至,那一刻却如诗如画,装裱着此处的风景。
......
陆乘渊脸庞透着阴鸷之气,笑脸狰狞:“我们来了,久等了,冲垮两道防线,俘虏百万生灵,还是有些耗时间的。”他说得轻松舒适,就像捏死两只蚊子苍蝇一样简单。对面的众人都微微色变,愤恨难止。
言臻脸色也是铁青。
陆乘渊的目光扫视了对面的天玑强者,命河境两位(言臻,顾虚舟),天命九境两位(南宫问之,天权一族族长灵晔),天命八境四位(三位长老,天权一族大长老),天命七境三位(华章,宋家家主,天权一族长老),还有天命六境若干(李参商赫然在列)。而天璇一方,命河境三位(陆乘渊,靳怀风,李酌言),天命九境两位(白渡,龙千城),天命八境五位(四位长老,开阳一族一位),天命七境四位(两位书院高阶导员,玉衡一族一位,外加观战的隐藏实力的堇荼),还有天命六境若干。
原本绝对的优势活生生被天权一族的插入扳回了一点,当他瞥见一行人中的天权一族族长灵晔时,脸铁青如树皮,他幽幽说道:“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见到了天权族长,还真是意外得紧。”
灵晔毕竟是堂堂一族族长,虽然天权一族式微,也并无命河境老祖坐镇,而他也软弱许久,但今日,他并未被来势汹汹的天璇一族震慑住,而是坦荡走出,震声说道:“我天权一族与天玑一族世代交好,出现在这里让你意外,只是你的眼光太短浅,心胸太狭隘,为人太利益。而你们发动不义之争,涂炭生灵,造下无边杀业,何以面见已故的紫微玄帝?何以跪谢当年义结金兰的七族老祖?”
陆乘渊众人脸上的肌肉都抖三抖。陆乘渊缓缓说道:“如何叙说是我天璇一族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灵晔,本族长最后再提醒一遍,你若是现在带着你天权一族的人离开,我可以不追究。”
灵晔一摆袖袍,“今日你们罔顾《七族盟约》,本族长绝不会坐视不理,就算殒落于此,也要拉上几人陪葬!”他心知肚明,天玑一族一旦被灭,天璇一族很有可能将战火烧到实力最弱的天权一族去,那时再无援军,只有被鲸吞一条命运。与其现在隔岸观火,日后负隅顽抗,不如支援天玑一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陆乘渊闻言,怫然大怒,平日里的天权一族在天璇一族面前就像吃了瘪一样,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却正面叫板,他当然怒火中烧,“灵晔!你在此与我天璇一族作对,明日就灭了你天权一族!”
灵晔冷笑一声,“就怕你陆乘渊吃不下!”
被这样回怼,陆乘渊反而平静了下来,“既然你执意要取问道山做你的葬身之地,那本族长就连你一起送入黄泉。”
言臻开口了:“陆老狗,你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多,事已至此,口舌之争无益。你不是要一口吞下我天玑一族吗?那就看看你胃口到底够不够大,若是撑死了肚子,也只怪你自作自受!”
说完,言臻反手取出天玑一族的神器“天玑面具”,神光熠熠,戴在了脸上,化身金刚密迹一般,嘴里吐出力拔山兮的澎湃之语:“来战!”怒如滔滔江水不绝,势若浪卷千堆雪。
他敛身着面具的那一刻,所有天玑族人的面具都实现了短暂的进阶,由梧桐面具到青铜面具,由青铜面具到紫金面具。天玑众人战意达到顶峰,喝道:“来战!”
众人成势,冥冥中战鼓已响,玄旗已展。
堇荼戴着水色月华面纱,静静站在坍圮的山门旁,感知到储物袋中她的面具受到不可抗的力量的吸引,慢慢褪却了梧桐木质,换上了青铜皮肤,闪烁着灼灼的金属光泽。她潸然泪下,一滴滴剔透的晶莹划过凝白绝美的脸庞,沁入了衣襟,她的心一遍遍冰凉,无风却如朔风凄厉,卷来了无尽的萧瑟。
他们剑拔弩张时,她和李参商静静地对视一刻。他紧握合并的参商剑,目光中了无情谊,只有视死如归的决心,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剑尖锐到了极致。他看着堇荼美眸滑落的伊人泪,眼神柔和下来,嘴角微微翕动,无声吐出了几个词,旋即就撇开眼光,转到了紫微玄帝雕像上,崇敬化作了无尽战意,体内剑鸣长扬,参商剑今日也要打出巨阙神兵的威势!
堇荼听到了,听得清晰无比:“保护好自己。”李参商不会说“快走”“离开这里”这类的话,因为他太了解堇荼的性格了,和他一样的尖锐如刺。
陆乘渊嘴角拉出长长的讥笑,就要动手。
言臻左脚踮起,升至半空,一手握住长虹剑,一手画圆,结出了一个印诀,凌空喝道:“尔等来尝尝十二华表阵吧。”顿时,十二华表柱归位,阵盘显现,十二石龙龙吟声声,纷纷脱落石皮,显出金色龙身,飞离华表柱,绕着华表广场飞舞。这十二华表阵经过改良,不再依靠龙气,而是由积攒的精神力催动,吸纳周天源气,威力更甚。
见到此景,龙千城率先飞出,冷声说道:“十二华表阵么?有龙气残留,看来你天玑一族确实偷埋龙骨,尔等已然触怒龙皇,本特使承龙皇神旨,便来试试你这十二华表阵如何!”
他在族长府邸中扬言断天玑一族根基,现在临敌却只说试试这十二华表阵,倒是外强中干的狡黠之辈。
他也不留手,直接化作银色无角螭龙,与十二石龙纠缠在一起,龙息混浊,龙焱熏天。
其余众人也纷纷择定了对手,打斗在一起。言臻本意是想以十二华表阵暂时困住龙千城和白渡两人,谁知白渡根本没有帮龙千城的意思。而南宫问之在天玑面具加成下逼近命河境,灵晔初入天命九境,联手才架住命河境的李酌言。这下,余下一个白渡无人可敌,她九尾全开,伫立在半空,回眸一笑百媚生,似乎在选择一个倒霉蛋,然后飞身夺了他的魂魄。
传道内殿阴阳台上,云观和他的哥哥相对而立,两人都是一身黑白参半的熨直长袍,胸口绣着太极八卦图案,不被外界的情况所扰。八个小殿门口站满了云家子弟,都在等待着云霄的指令。
云观默然一阵,缓缓说道:“哥,你来这里,父亲......”
他哥哥云霄淡淡说道:“就是父亲让我来的。他说,怕你这个阴阳子,丢了家族的脸面。”
云观听着,却不觉凉薄,反而心里温若暖阳。
云霄顿了一会儿,脸上现出挣扎的神色,待眉头舒展,他这才说道:“父亲还说,你已不是云家之人,没有义务拿自己的命去启动一个阵法。所以,你离开云深镇吧,离开天玑一族吧,去找绘千筱。”
云观沉默,然后说道:“但我也是天玑族人,外面大军兵临问道山下,两方顶尖强者对峙,我有义务去为这个种族付出。”
云霄终于舒颜一笑,轻轻拍了拍云观的肩膀,“好,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既然没有退路,那我们俩兄弟便齐心一次,看看天璇贼人究竟几分货色?”云观也微微一笑,仿佛看到了从前俩兄弟和睦无争的场景。
云霄转过身去,脸色一变,肃然说道:“云家弟子听令,凡有妻儿需照看者,愿延续云家香火者,退入小殿中。”
云家弟子面面相看,却无一人退入。
云霄见状,看向云观,说道:“开始吧。”
两人分别站在阴眼和阳眼上,一展黑白长袍,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太极印,顿时两人眉心生出太极图,云霄顺时针旋转,而云观则是逆时针旋转。阴阳台上展出一个太极阵盘,覆盖住整个阴阳台和两色池,直直延伸到小殿门前半米处。
云霄知道阵法已经启动,他看向两色池外围着的上百云家弟子,大吼道:“我再说最后一遍,凡有妻儿需照看者,愿延续云家香火者,退入小殿中!献祭启阵,你们一旦上了普渡桥,根本没有活路!”
云家弟子毫无退色,“不退。”“不退。”“不退。”......
云霄和云观两人均泪目。云霄仰天长笑,说道:“好!好!好!”说完,云霄和云观将手指结出的太极印撑向了头顶,阴阳台上的太极阵盘分出一个太极图上升到太极印处。顿时,八道普渡桥碎解,化作了八道黑白气,以气构架出一道道云桥。两色池中,无数长庚银鱼和混沌黑鲤抬出头来,纷纷越过云桥,化作了阴气和阳气,裹卷住云霄和云观,他们也就慢慢变成了黑色气柱和白色气柱。
待长庚银鱼和混沌黑鲤全部跃升后,云家弟子步伐铿锵,纷纷走上了云桥,他们体内的黑白二气尽数飞出,剩下的躯体已经没有了生机,伫立不住云桥,跌入两色池中,吹出了一团团泡沫,骨髓中残余的黑白二气点点凝聚,又化作了长庚银鱼和混沌黑鲤,不断循环。
云家弟子前仆后继,上百之数也最终耗尽。于是,一扇小殿门被推开了,里面走出了四五十位长大了的阴阳班学生,个个收敛了怯意,脸色果敢勇猛。
化作白色光柱的云观似乎知晓了外面的情况,歇斯底里地怒吼道:“你们干什么?!不要命了!都给我滚回去,滚回去!”
他们没有听,而是一个个走上了云家弟子的老路,大一点的在前,小一点的在后,他们也走出了匝地有声的步伐,响彻了整个传道内殿。
最后,他们也变成了鱼儿,熔铸成气势无与伦比的两色光柱。
云观和云霄已经谁也看不见谁了,但他们不怕,因为只有一个信仰了。随着他们齐声地呼喊:“混沌离合阵,启!”话音刚落,直径一米粗的光柱将他们完全吞没,一黑一白,两色光柱沿着太极图冲出传道内殿,直冲天际!百米之高后,渐渐慢下来,光柱顶端显出太极图,一只巨灵手从光柱中伸出,朝空闲的白渡抓去,那是俩兄弟最后下的指令,对标天命九境,这才能最大可能地挽回战局,因为他们也不知道黑白二气何时耗尽。
白渡躲闪不及,她无以抵抗一门道一家族的意志,被巨灵手抓住入了混沌离合阵中,生死难料。
众人都被这异象惊住,天玑一族知情者鼻子都发酸难受。而陆乘渊这个老狗见白渡陷入阵中,脸黑如炭,他对言臻狠狠说道:“不愧是紫微玄帝的故里,底蕴如此雄厚。”
言臻知道,混沌离合阵启动的那一刻,云家就基本不存在了。他没有显出他的悲恸,而是将这种情绪化为力量,运剑更加锋利,“陆老狗,你可还有信心吞下我天玑一族?”两人身若流星,又斗战在一起。
堇荼依旧站在山门处观战,待看到黑白光柱冲出,带走了白渡,终于无法站视了。她虽不知全过程,但一定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惨痛到生成剔不去的伤疤,她想起了云观。
她环顾四周,执剑飞身而出,拦在了和吴镜心交手纷纷败退的任野前,跟身后的吴镜心说道:“吴长老,他交给我。”吴镜心认出了堇荼,没有多迟疑,转身锁定了天璇一族的一位长老。
任野看见堇荼,不着痕迹地悠悠一叹,说道:“你终究放不下,还是出手了。”
堇荼取下水色月华面纱,戴上了青铜面具,淡淡说道:“我从未打算放下,出手是必然的。但我不想伤你,阁主,换你观战可好?”
任野看着面具之下的堇荼,就深知她不会再观战,一定会竭力去力挽狂澜。于是,他低沉说道:“这是两族决胜之战,我虽不愿动兵戈,但不得不出手,请你谅解。”他也有他的抉择,即使这个抉择背离他的初心。
堇荼冷冷说道:“今日不管哪一方胜出,另一方都一定会付出血的代价,这就是战争的意义么?”
任野脸上闪出挣扎之色,最后,他说道:“那我们来一局吧,你若胜了,我退出这场战争。”
堇荼应下了,想劝退这位良心未泯却仍旧顾及母族的阁主,没有那么容易。那么,就只能......她抛开所有思绪,一剑挥出,只有残影依稀。电光火石之间,剑影破开了任野的所有防护,在他的衣襟上留下了如疮疤的剑痕。
任野愣住,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但已经落败。他眼睛瞪得大如铜铃:“你破入天命八境了?”
堇荼没有否认,只是稍稍收敛起剑,说道:“你输了,遵守承诺退回紫氛阁吧,这里与你无关了。”
任野垂下头,没有赖账,输了就是输了。刚才那一击充分说明,他根本不是破境后的堇荼的对手,再战也只会铩羽沉沙,堇荼一击结束,就是不愿和他再战下去。
他真的走了,走了三步,回头望了望堇荼,最后问道:“锁魂印,你可解了?”
堇荼滞了滞,随后回道:“我自有办法,谢你关心。”任野点点头,不再留恋,飞身往天璇一族方向而去。
突然,一声巨大的声响炸开,一时牵引了众人的目光。错乱的光华消弭,一道人影从爆炸的中心走出,竟是华章!而适才自爆的是宋家家主!
华章面色难看,拍了拍沾染灰尘和鲜血的破烂衣袍,冷声说道:“袭杀这么个老家伙居然都这么费劲。”
局面很明显,华章乃是天璇一族的人,在战斗中袭杀了宋家家主。天玑一族众人都暗骂混账,而天璇一族看着天玑一族折损了一位天命七境,拿下了第一血,乐开了花。
没等华章再加入战圈,一柄剑就刺来,画了一个弧线后转弯回去。须臾间,华章瞪大了眼睛,脖颈上已经出现了一道血痕。那一下,透过皮肤,直接切断了他的气管。
他呆呆地望着飞剑而来的方向,看见了不远处着面具的堇荼,似乎想象出,面具之下她的俏脸结着寒霜。她手持一柄剑刃上沾着血的长剑,冷冷地看着他,毫不留情,只有杀意四溅。
他想说些什么,但气管已经裂开,他撕破喉咙也支吾不出半个字来,他歇斯底里也提不起一口气来,就这样倒在了冰冷的地上,成为了一具不瞑目的死尸。慢慢地,尸体和地面调成了同温。
陆乘渊正好看到了这一幕,怒火冲天,怒目圆睁地看着堇荼,“你!找死!”
堇荼冷眼回敬,气得陆乘渊心梗。他伸出一只无情手,狠狠握下。霎时,堇荼识海中的那团暗光锁魂印喷吐出无尽的无名之火,温度的急剧升高使得她识海沸腾,几近碎开。识海一破,下一个就是玄胎,然后全身都会被焚尽。
但下一秒,识海中升腾起一朵深红色海棠花,无限扩大,将无名之火全部包住,然后花瓣闭合,无限缩小,将暗光锁魂印直直地锁入深红色海棠花中。
堇荼红唇溢出绯红血迹,但她成功了,以精神力来锁住暗光锁魂印,这就是她被困族长府想出的办法。
她得意地朝陆乘渊轻蔑一笑,得到了陆乘渊与他亲自种下的暗光锁魂印失联后的暴跳如雷,然后将这股怒火全部发泄在剑意极致的言臻身上。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识海中两股气息在躁动,杂乱的能量不断外泄,识海已经残破不堪。
族长府中,她试了太多办法,但都没有效果,陆乘渊这个老狗的实力距离天命十境只有一步之遥,他种下的锁魂印不是目前的她可以抹除的,所以她只能选择这个后遗症很有可能是陨落的办法。
她瞥向华表广场上方,那里龙千城的龙爪已经撕碎了八条石龙,金鳞落满华表广场各处,华表柱也濒临破碎坍圮,十二华表阵撑不了多久了。
她紧锁着眉头,要抓紧这点时间了,在识海彻底毁灭之前尽量为天玑一族争取更多赢面。于是,她环视战圈,将目标锁定了玉衡一族的那位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