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风筱筱吹过,带了细沙,堇荼的脸颊生出了硌痛。
多少年以后,过去如日中天的老大神朝,已经找不出半分雪泥鸿爪,天市街早已焕然一新,天市人早已迭代几多。这段历史,被焚书坑典的火炬付了干净,被灰色亵渎海的水淹了许久。
堇荼可以洞穿人心,非常明白许辞盈没有虚言。她的情绪很合乎人情,况且无人敢在精神力始祖面前扯谎。
堇荼回味了许久,对许让尘的人格有了全新的认知。许让尘作恶有之,但无愧天市,无愧为一代女帝,当真落了个葬身亵渎海的下场,恐怕会引得人心涣散,背离本愿。
于是,堇荼转念,淡然说道:“你的乐道造诣不输许让尘,为本帝弹一曲箜篌引吧。”
许辞盈听出了她有放过姐姐的暗示,歆然道:“当为女帝一曲。”语毕,她手中出现那永徽箜篌,正是太乙叟的传世杰作。历经几千年的风霜,永徽箜篌揩去灰尘,却再无太乙编钟齐鸣乐坛。
她的气质陡然一变,原本的老妪形态逐渐年轻,看上去三十来岁的模样,与许让尘更是神似。她绕动指尖,轻拢慢捻抹复挑,仙音婉转,作的一首古词《上元侍宴》:“淡月疏星绕建章,仙风吹下御炉香。侍臣鹄立通明殿,一朵红云捧玉皇。”
词中气象明丽壮美,有君臣之仪,无阿谀之意,以箜篌奏出,十分动人。
堇荼听得真切,陷入了淡娴化境。一曲箜篌引,消解了她对许让尘的仇恨,化干戈为玉帛,终是给了天市垣一个好交代。
曲罢,堇荼嗅到古兰朵湖传来的清香,睁开明眸,转向敛住永徽箜篌侍立一旁的许辞盈,轻轻说道:“今后,你便出山代了许让尘的女帝,而她,本帝会封了识海和道台,禁足这方位面一千年。”
许辞盈一听,心头一阵失落,但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她委身说道:“辞盈无异议。”
堇荼心念电转,又说道:“空劫将至,三垣必须同舟共济。本帝不日便会合纵三垣组建一支神军,还望你可以力援这神军计划。”
许辞盈点头,她也是三垣的一份子,“自当全力不怠。”
听了她的承诺,堇荼放下心来,身形淡去,消失在了古兰朵湖边。
回到紫微宫,堇荼告知了玄帝这一行的事,之后连发两道神旨,一是召集紫微垣上神以上的强者会议,商议三垣神军计划,二是以官方名义传告轩辕昶和许辞盈,实现三垣合纵。
轩辕昶顶着始祖压迫,终是赞同了堇荼的合纵之说,答应在十日之后与紫微垣诸神在紫微宫会议,那时许辞盈会从许让尘手中交接权力,领天市诸神前来。那将是三垣第一次全体会议,可见堇荼的影响力之大、空劫之迫近。
始祖号召一出,三垣各处不在名列的散修响应而来,一些深居简出的老怪也出山面世,大有重起当年雄风的气概。十六仙阁得知了这个消息,却阒寂无比,没有一点回响,显得颇为诡异。
更令堇荼惊喜的是,玄师和老师周怀远归来了!
他们正经衣冠,凌立在紫微宫外徘徊许久,面见始祖、再见旧主都是极为心惴的事,即便他们都是老一代的人物了。
堇荼感知到了他们的气息,一个闪身出现在了紫微宫外,看着已经进入天命十三境的两人,莞尔一笑,但还是不忘师长之礼,行礼后说道:“老师,玄师!你们,终于回来了。”
他们相视一眼,面对始祖终究多了几分不安情绪,显得颇为局促。堇荼看出了他们的窘迫,淡然说道:“我先为学生,后为始祖,两位永远都是我的老师,不必拘谨。”
听了这话,两人松下一口气来,又回到了当初的感觉。周怀远极为欣慰地看她,“怎敢想象,当初在云深镇的小女娃,已经是一代始祖了。”他拍了拍玄师的肩膀,“老伙计,这下你输惨了。”
玄师一笑,“老家伙,只道是眼光老辣,又不是你证道始祖了。”
堇荼见到两人拌嘴,笑意嫣然,说道:“两位进祝圣古界吧,玄帝也在,他知道你们回来,应该会很高兴的。”
三人欲要进去时,堇荼忽地眉心一亮,停在了虚空中,纵目远望,只见愿僧一袭功德衣,横渡虚空,神行而来。
堇荼欣喜不已,上前合十行礼:“愿僧,您也来了。”其实,这是两人第一次正式会晤。
愿僧眉目温文尔雅,合掌说道:“老僧不请自来,还请女帝见谅。”
堇荼连连说道:“愿僧哪里话,我一路修行,多受您的恩典,还未有偿还之日,紫微垣的大门永远为您打开。”
玄师和周怀远上前行礼,“老师。”“老和尚。”一下又来了一位佛祖级人物,这场三垣全体会议的档次已经盛况空前了,至少第三纪元还是第一次。
四人进入祝圣古界中,见到玄帝,寒暄一阵后,玄帝问及羡漓女帝的行踪,愿僧回道:“她随儒祖和画祖去了一处地方,那里有泅渡苦海之法。”
堇荼问:“他们都不在,药师道场可有人看守?”
愿僧说道:“这无须担心,老僧门下还有日光、月光童子,哼哈二将,以及十二药叉在,看守山门足矣。”
而玄帝一听,瞬间明了,脱口而出:“他们去寻建木了?”
愿僧点头,并无愕然之色,“玄帝在三垣神役前就知道这个大秘了。”
玄帝的思绪纷飞,说道:“当年,我与羡漓就将这个大秘藏在了《云深不知处》中。”
堇荼听到《云深不知处》,这才念起了这画卷,从鞠衣庭中取了出来,“这画卷早年便落入了我手中,一时忘记了,一直没有询问玄帝其中奥秘。”
玄帝再见这画卷,摊开流连了一眼,勾起了许多回忆,“这画卷中藏有两大隐秘,一是三只劫难与人有关,并非天地所设的劫难;二是在东方无穷远处,有神木成林,名为建木,可以造舟泅渡苦海。”
堇荼以始祖精神力一参,化开卷上的颜色,确实获得了这两个信息,又问:“玄帝是怎么得知这两则信息的?”
玄帝回道:“我与羡漓致力于找出三只劫难的源头,遍走神迹遗址,翻阅万千典籍,又有一位绝代剑修提示引路,这才推演出了这两个信息。那位剑修,应该就是剑祖。”
堇荼恍然,话题一转,“不日就会召开三垣全体会议,玄帝等会议之后再闭关冲击始祖境吧。”
玄帝点点头,“正有此意。”他蓦地一问:“外域和葬地怎么说?”
堇荼沉吟半会,“先洽谈好三垣、瀛洲界域、星空一族,之后我会亲自去见见外域巨头和葬主。”
玄帝更有处理外交政务的经验,说道:“倒是可以先派遣使者去通个气。”
堇荼一想也是,当即应下,“不过,他们都是强大助力的盟友,使者至少也要天命十三境以上的强者出面,尤其是有始祖在的势力不可轻视,我还是要亲自拜访才是。这场劫难,是全宇宙的考验。”
敲定主意,堇荼派望舒上神和东方澹分别持节分别拜访了星空序宗与瀛洲界域,正式的出使要在全体会议之后。
随后,堇荼亲笔致信隐居黄龙大陆的剑池池主张拙真,他们之间有淡水之交,何况张拙真实力不俗,会是领携大军的不小帮手。他欣然出来,拜访了元狩神朝祁夜兰、元鼎神朝白皇。白皇决心一同前往,而祁夜兰则寄信堇荼,朝中事繁,没有亲来,但托张拙真带来了元鼎,也是为全民抗劫出了一份力。
堇荼亲自接待了轩辕昶一行、许辞盈一行、林菩然、张拙真以及白皇,收下元鼎,让张拙真回去时转告祁夜兰:元鼎已收,只当借予,空劫若过,双手而还。
张拙真和白皇不曾见过这等阵仗,神经紧绷,生怕行错了路,讲错了话,好似下里巴人进京,看得堇荼也是无奈一笑。
几日后,三垣全体会议在紫微宫隆重召开。到会人员中,堇荼和愿僧两位始祖为首,天命十四境(蝶变三千界)的强者有嫘祖、轩辕昶、玄帝、许辞盈,天命十三境强者有周怀远、玄师、望舒上神、东方澹、轩辕不啻、姜道山、绛君、纳兰嘉,天命十二境强者林林总总有三十余人。
这个阵容足可纵横宇宙,但还不是十六仙阁的对手。再说,三垣都还有保留,并未让三垣成了空虚之所。
会议上,堇荼开口说道:“这次会议召开,虽然有迫于始祖压力的缘故,但我们同为三垣中人,面对空劫,应该同舟共济,不然我们将会在空劫之下,无论老幼尊卑,无论修为高下,全部都会化作尘埃,留下一个空壳给新纪元,那生命的意义归于静止,这场修行都作了废土。
所以,我们要同心协力,扛过这场空劫,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为苍生、为后代留下火种,这才是我们生命的延续。根据本帝的意见,三垣将会在原有神军的基础上,组建一支联合神军,分出三师,列大都统、都统、万夫长、千夫长、百夫长的军衔,以便统筹管理。”
轩辕昶正襟危坐,沉声问:“敢问女帝,这是要征讨何方?”目标不明,作何神军?他心有揣测,但还是要听女帝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堇荼重重说道:“苦海!征讨大司命!”
全场阒寂,轩辕昶缄默许久,又问:“女帝是认为,大司命是三只劫难的发动者?”
堇荼回答:“是的。我们一致认为,三只劫难是人为发动的,旨在收割宇宙生灵,具体意图无从得知。”
轩辕昶忧思绵绵,说道:“大司命只出现过两次,都是神力出手,修为到了可以收割全宇宙的地步,堪比天地化身,神军真的可以讨伐成功吗?”
他的忧虑不无道理,如果大司命根本不是人为可以打败的,那这支神军兀然征讨苦海,只是在找死罢了。
堇荼沉吟之时,愿僧开口说道:“目前来看,大司命虽然几近无敌,三只空劫也基本无懈可击,但对比第一纪元末和第二纪元末,定然有大能也发现了苦海的秘密,于是联合一众始祖征讨,两次都失败告终,宇宙还是进入了重启,但是第二纪元末遗留下来的神迹更多,这正是因为有剑祖这等超然人物领军始祖,创伤了大司命,削弱了空劫的毁灭力,所以大司命无敌但又并非不可伤。
能走多远是未知数,但只要在空劫前尽量消耗空劫的能量,诸天万界或许会有人生还,火种就会保留下来,那我们也不枉死苦海了。”
轩辕昶眉头一蹙,又问:“十六仙阁知道这些隐秘?”
堇荼十分肯定的答道:“肯定知道。他们本就来历不明,忽然之间就连成了十六位精神力仙师,又来自各个时代,在演说讲法中分去了三垣很多有生力量。十六仙阁的诞生大概率便是大司命出手的,安排了他们的任务,为的就是先一步分化我们的力量。如果要征讨苦海彼岸的大司命,那首先要推倒十六仙阁,斩杀十六仙师!”
一旦开始征讨之路,面对的敌人就是十二位菩提五境强者、四位蝶变三千界的始祖,轩辕昶霎时间觉得头脑晕眩。而这些消息一经确定,都太过于震撼人心了,他揉了揉丝竹空穴,抿了一口茶,“女帝说说神军组建计划吧。”
闻言,堇荼言归正传说道:“本帝以为,上神之下选出百夫长,上神中选出千夫长,天命十三境选作万夫长,天命十四境选作都统,始祖中选出一位大都统,层层统领三垣神军,避免孤军作战,导致全部身殁苦海。另外,又组建一支精神之师,由精神力修士组成,简化军衔建制,独立于一般的神军建制之外,作为推倒十六仙阁的主力军并预防苦海的特殊天地秩序。我们征伐苦海时,三垣诸星则同仇敌忾,连作星空长城,分作三道星空防线,较弱者和火种留在第三道防线之后,往南边迁徙。”
诸神四下讨论,觉得可行,纷纷点头。
轩辕昶沉吟半晌,最终起身拱拱手:“太微垣听从女帝调派。”他这是一下交出了自己手中的权力,凝到了一人手中。
之后,许辞盈起身说道:“天市垣也听从女帝调派。”
有了两帝的表态,太微垣和天市垣的诸神都凝肃了许多,这下紫微垣正式成为主导三垣的巨头了,却也名正言顺。
堇荼注目回礼,“本帝也不推辞,暂时担任神军大都统,令太微神帝、玄帝、天市女帝担任三垣都统,由你们去分指以下各层军职,而精神之师的大都统烦由药师佛担任,可以自行挑选精神力修士归入精神之师中。”
指名的四位都点头应下。一系列的决定敲下重音,这场会议进入了尾声。诸神匆匆回去,筹划神军组建事宜。
而堇荼稍稍休憩一日之后,有药师佛暂坐紫微垣,玄帝安心闭关,她开始出使三垣之外的各方势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