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子!两岁了!”
琉璃平淡的点点头,把小号围裙系到女娃娃的脖子上。
没有得到想要的对待,女娃娃不满的拽下围裙,重申:“硝子!两岁啦!!”
挑眉停下手里的动作,琉璃懒散地问:“两岁怎么了?”
明亮的琥珀色眸子不可思议的拍了拍身前的辅助盘,大声说:“两岁啦!大孩子啦!不能坐婴儿车啦!”
但他可没有硝子走累了能把她抱回家的自信啊……
琉璃歪头想了想,抓起被拍红的小手揉了揉,指指自己:“哥哥四岁还坐了婴儿车。”
生气鼓起的脸颊骤然松下,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前凑:“真的?”
“真的。”
像是陷入了纠结,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硝子犹豫了一下,勉勉强强的说:“那硝子三岁时就不坐了。”
“等你三岁再说。”
哄好了别扭的妹妹,琉璃背起散步用的背包,熟练的推着婴儿车走出大门。
他们会在晚饭之前赶回。
“所以这孩子又被你哄迷糊了?”被儿子阐述的带娃日常逗笑,男人瞥了一眼熟睡的小孩,伸手戳了戳那个柔软的脸颊,“等她三岁的时候,你打算拿什么理由说服她?”
琉璃拿起毛巾擦了一下汗湿的小脸,冷静的把轻量的健身器材收好:“我会在她三岁之前把臂力练好。”
持刀、负重、基础的训练,即便无法跨幅度改善体质,他也会将身体的能力锻炼到他能承载的极限。
“太早健身会长不高哦~”
“没关系。”
“长大了说不定会后悔哦?”
“那也没关系。”
打量着哒哒哒跑去洗漱的儿子,男人又一次出声:“琉璃。”
男孩停下步子回望,琥珀色的眸子沉静又温和。
在桌边托腮的男人想了想,有些随意的问道:“之前的医院里……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健身并不是个稀奇的事情。
但主动提出更换固定的医院,却不能算是个平常的行为。
医护人员他已经排查过一次,监控他也用手段调查过了,但却未能发现任何问题。
男孩定格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才说:“我看了一场流星雨。”
双亲看不到他手上的红色印记,可同他一样能注意到负面能量集合的硝子却能看得到。
既然爸爸问了……那就说明那场相遇多半是人力无法解决的困境。
“去体检之前,”注意到男孩逐渐收紧的拳头,男人轻叹一声,懒散地说,“和爸爸一起去一趟工作场地怎么样?”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孩子以一己之力承担的,哪怕那是他们判断大人解决不了的。
琉璃困惑的眨眨眼睛,乖巧的点了点头。
他还没去过爸爸工作的医院。
————
工作的……医院?
“我觉得我可能眼花了。”
除颤仪、电击器、管制器械、麻醉药物和烈酒香。
看着走了数条密道后出现的景象,琉璃冷静的抓住和自己平行的棕色头发,冷淡地问。
“妈妈知道你做器官交易的事情吗?”
虽然早就猜到爸爸的能力和腕力比一般医生要强,但如果这是边境交易,那可就不是单纯的冒险性质了。
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眯起,飞速思索着离开霓虹的途径。
“……你对你爹到底是个什么印象?”
男人无奈的把肩膀上冷静过头的小孩拎下,牵着他从内部打开门扉,懒散地站在外面被涂鸦的混乱墙边,转身让琉璃看清他们刚刚走出的地方。
与周围地带不同的整洁墙面上,一个干净规整的“医”字标志分割了诊所和街道。
“这里是第六街道的三五七区。”
一个在他们居住区域附近,恶名远扬的街道。
“……被黑道和混混占领的不法地带?”
从简短的介绍中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琉璃诧异的抬起眼睛。
“可我听妈妈说你对医学的热情源于对患者的救治。”
为什么说出这种宣言的医生没有站在人间大爱的义诊台,而是在混乱街区中开了个整洁异常的非法诊所?
“哎呀,我可是很关心我的患者们的。”
只是冷淡的天才不喜医学不代表她不善良,开朗之人喜欢医学也未必是因为人格的伟大。
同是认为医生是为患者存在的两人,对医生和患者的理解是不一样的。
察觉到琥珀色眸子沉静的打量,男人笑盈盈的把琉璃抱在那个油漆绘出的规整蓝字之前,指了指他脚下的整洁,又指了指身后的混乱。
“知道为什么只有这里没有恶劣的涂鸦吗?”
琉璃眨眨眼睛,乖巧的看着那个丰神俊朗的身影,配合的问:“为什么?”
“因为跨过‘医’字的人,要遵守着我的法。”
在家跳脱俏皮的男人站在混乱和整洁的边界,神色凌厉却又不失温和。
“三五七区被称之为中立地带,不是因为黑道和混混需要个安定,而是因为我在这里,他们不得不让其安定下来。”
独一人同时占据圣手和鬼手评价的医生,拥有着被敬仰被尊重的本钱。
他爱护着他的患者,喜爱着他的医学,同时,也被医学和患者眷顾着。
“所以啊,琉璃,”骤然软下的眉眼温和的和琥珀色的眸子视线平齐,男人俏皮的眨动着睫毛,柔软的开口哄着,“即便是觉得那是无能为力的事情,你也可以和爸爸商量一下的。”
成年人比孩子优越的不止是体格或智力,还有经验与阅历。
琉璃定定的看了一会面前的人,脆生生的说:“……有个比我大十岁左右的少年,闯入了我的病房。”
他碰巧在那夜醒着,碰巧准备验证妈妈预告的流星雨。
“他把一把水果刀藏在了身后,”男孩回忆着那段离奇的经历,毫无波澜的阐述着,“在流星雨消失后,说要和我成为朋友。”
而后他发觉了手背上被留下的红色印记,又在几次警惕的醒来后决定更换医院,验证这个奇怪少年的能力是否有距离空间上的限制。
“我不确定能不能摆脱他。”
对自己的弱小有自知之明,对生命的脆弱接受的坦然而平静。
从知晓那诞生于负面情绪的力量不是独自己一人可以看到和拥有后,琉璃就明白那常人不同的另一世界,多半是弱肉强食的残酷和疯狂。
但家人的担心却也不能视而不见。
琉璃看着沉默下来的男人,上前抱住那个温暖的脖颈,轻声说:“查到他的身份可能不太容易,爸爸。”
“为什么?”
回忆着那个令人窒息的孤独和绝望,琉璃沉静的垂下眸子,答道:“他似乎是孑然一身。”
带着孤注一掷的汹涌恨意出现,却又在再次见面时用视若珍宝的欢快去哄他,琉璃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拥有这般热烈的情感。
“朋友关系是如何建立的?”
因为身体的特殊,琉璃未曾听到过这么直白的邀请。
察觉到琉璃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隐晦好奇,男人的瞳孔收缩了一瞬,又很快掩去神色,抱着孩子重新走入了诊所。
啊……该怎么教导才好。
早慧的孩子升起情感的机会难得,可偏偏是意图谋害他之人让沉水激起波澜。
“……琉璃,去向妈妈确认你的疑问吧。”
那个少年只怕是个精通心理之人。
男人混沌着把诊所关好,沿着来时的密道回走,一字一句的叮嘱着。
“什么才是朋友,如何学习情感,以及喜欢你的人会如何去做。”
他们本想一直陪伴着这个孩子,让他在爱意包围下成长。
“之后……我来教你如何辨别恶意,以及怎么通过观察细微的肢体动作去辨别他人不同的情绪表现。”
以扭曲不健康的情感来填充自己,只会让本就没有善恶观的孩子更加偏激。
男人暗叹一声,在孩子感知到不安而抱得更紧的动作中,轻拍他瘦弱的脊背。
“……那个少年的身份交给我来调查,你要学会及时求助和保护自己。”
不,求助多半是没用的。
知晓那个少年消失方式的怪异,琉璃闷闷的把脸颊在男人颈窝里埋得更深,小声地问道。
“……是很危险的人吗?”
是危险的人——男人很想这么说。
可他的孩子啊,他情绪感知能力仍然稚嫩的孩子啊……他无法辨别善恶。
对死亡接受的太过理所应当,在家人爱意的包围下坦坦荡荡,他比他们更加匮乏,又比他们更加极端。
琉璃可以被挚爱之人随意的话语轻而易举的改变。
“……这就要交给你来判断了,琉璃。”
若是贸然表现出对那个不知名凶手的厌恶,琉璃只怕会陷入更加危险的处境。
他判断的无法处理,只怕不单只是“不具备反抗可能”这么简单。
“但有件事情你要记在心里,”男人扶着男孩的额头微微倾身,声音平和又冷静,“我、妈妈,还有硝子,我们不想失去你。”
自出生起一次次面对病痛的折磨,顶尖的智力凌驾于孱弱的身体……你当然可以平淡的接受死亡。
可是琉璃,如果有挣扎的机会,如果有自救的可能,别放弃。
“你可以不用太早回应我们,琉璃,”亲昵的触碰和温柔的嗓音像是带着融冰的暖阳,一句句的钻入孩童敞开的心房,“我们不会后悔说爱你。”
哪怕听不到也没关系,哪怕你生命的最后都理解不了也没关系。
男人看着每当听到这类话题时眸子就绽放出耀眼光彩的孩童,忍不住轻笑。
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你究竟有多爱我们。
“……我会努力的,”看到近在咫尺的医院,琉璃蹭了蹭和自己紧贴的额头,笑得见眉不见眼,“如果观察到更多的情报,我会告诉爸爸的。”
察觉到琉璃已经明白其中利害,男人松了一口气,在目送小孩进入到妻子的办公地点后,转身沉下脸色。
“……孑然一身?”
这世界上可以有秘密,但不可能有人存在就毫无痕迹!
哪怕是六七年来第一次见到琉璃主动向外好奇,哪怕是知道琉璃现在进一步理解了他们的爱,可他一点也不为琉璃激起情感而感到高兴。
他们本可以让琉璃平和的度过孩童时代。
让他自然而然的成为一个情感浅淡,但可以好好回应他人、学着理解他人的——
“爸爸?”
稚嫩的声音制止男人攀升的怒火,迷蒙的琥珀色眼睛倦怠的眨动着,白白嫩嫩的小手晃悠着上举。
“硝子睡醒啦~”
男人闭了闭眼睛,平复下心中的滞涩,搞怪的伸手去挠女儿的咯吱窝:“……这是谁家的小懒虫呀?”
……别用否定琉璃的想法去表达什么。
“坏蛋爸爸!!”
他已经太过聪慧,太过敏锐,没有必要让他察觉那些需要大人去烦恼的社交压力。
“硝子。”
笑开的女童伸手抓住作乱的大手,扬起睡乱的脸颊,精神的应和:“硝子在呐!”
被可爱的笑脸融化心中的沉闷,男人笑盈盈的和女儿蹭着额头:“哎呀呀~好可爱的小宝宝呀~”
“可耐的宝宝呀~”
“今天和哥哥出门散步了是吗?”
听到了需要做出反应的关键词,坐起的小娃娃啪的一下拍在了摇篮床上:“硝子是大孩子啦!”
“哦哦~”已经从儿子那里听说事情经过的男人笑嘻嘻的眯起眼睛,毫不客气的踩一捧一,“大孩子是可以不用坐婴儿车出门的对不对?爸爸是支持硝子的哦!哥哥真是不懂事呢~”
“不懂事!”苹果一样的笑脸忽地一下上扬,软软的小手满意的拍了拍面前的棕色头发,“棒棒!!”
哈!笨蛋儿子就是笨蛋儿子,让女儿换个标准夸奖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不过啊……
从温软的情绪中抽身,男人把阳光开朗的女儿抱入怀中,像是讲述什么秘密一般问道:“硝子,你喜欢哥哥吗?”
过于困难的词汇让两岁的小孩迷茫的眨了眨眼睛,又困惑的挠了挠脑袋,说出了一个让男人意外的词汇。
“爱?”
咦?为什么会是——
想起读音上的差别,男人忍不住闷笑出声,压低声音偷偷摸摸的问道:“哥哥是不是教你…让你学什么话了?”
这个别扭的家伙!
“…学?”皱眉思索的女童苦思冥想着,结结巴巴的说,“硝子,爱,爸爸,妈妈,很?”
啊,那个恶劣的小孩,怪不得在进入医院之前笑成那个傻样子,原来是在这等他呢……
男人闷闷的低头,哑声说。
“……硝子,爸爸再教你一句话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