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王熙凤喜怒不辨,且不知究竟本意是冲着谁。
所以梅若芹即便想要把段嬷嬷微恙告假之事解释成意外,也要先仔细思量是该替段嬷嬷解释、还是替自己解释。
——也只好先不解释了。
梅若芹垂着头退了出去。
见她在这种场合都不记得要先行礼告退才能离开,安儿的气愤已经全摆在脸上,往前迈了半步就要张口。
却被王熙凤抬手拦住。
梅若芹扶着梅疏的手出去,外头的梅染和如儿分开,跟了上去,去扶梅若芹的另一边手,梅若芹却没理她,那只手垂下去,自己提了裙子。
梅染的手僵在那里,片刻,无力落下,低着头跟在二人后头拐弯进了正殿。
王熙凤站在门边,冷冷地看着那边主仆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大开着的宫门之内。
如儿静静地走了过来,压低了声音,把刚才梅染口中的消息都说了,又低声道:
“梅染还说,乌金在她们那里没吃饭,可她来这边传话时,却闻见了屋里一阵鸡肉鱼肉的香气。
“只是没见着碗。”
王熙凤眉梢一动,立即转身,大步走到耿思渺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耿容华,你可有什么事,须得告诉我知晓的?”
耿思渺包着两眼泪,抬头看她,抽噎着道:
“我也不知道哪样是须得说的,哪样是无关紧要的……”
“那你就都说出来,我有耐心听。”王熙凤清清冷冷,再无前一日执手低语时的亲近。
耿思渺抹了一把泪,回思片刻,方道:“乌金从窗户跳进来的,就那扇。”
她指着偏殿寝宫朝着外头夹道方向的一扇窗,“然后直接跳到我床上,又闻又嗅了半天,还滚了两滚。
“我有些不敢碰它,就在旁边看着。小圆陪着我,还笑问了问乌金在找什么。”
王熙凤周身的气势缓缓收敛起来,换成了平日里的沉稳淡然。
如儿寻机上前,把她扶在桌边坐下。
王熙凤趁着这个台阶,温和坐下,也朝着耿思渺抬了抬手。
如儿又忙上前,跟田姑姑一起,把耿思渺也扶了起来,也搀到桌边,坐在了王熙凤的对面。
“你接着说。”王熙凤淡淡说道。
耿思渺回想了一下,道:“后来乌金便在我殿中四处嗅闻,最后闻到了我身上,又闻我的手。
“我大着胆子摸了摸它的头,它就蹭了蹭我的手,又喵喵叫。
“小圆说,乌金怕是饿了。又说之前她去正殿送点心,听见粗使宫女嚼舌头,说梅家二小姐的丫头踢打了乌金。
“我想,乌金极少跟陌生人打交道,也极少吃别人递给的食物。既然在正殿受了冷遇,想必是没讨到吃的。
“我便让小圆去把我晨起用小茶炉煨好的炖杂鱼和清鸡汤各弄些肉来,拌了些薄荷叶子给乌金吃。”
王熙凤一愣:“你怎么知道乌金喜欢吃薄荷?”
“猫儿都喜欢吃薄荷啊!”耿思渺莫名地看王熙凤,“贵妃不知道?”
王熙凤摇头:“不知道。还是乌金小时候去家里厨房偷吃薄荷叶后抽疯,我才如此猜测。
“所以,乌金吃了小圆拌的饭?”
耿思渺点头,又指向那个一直放在角落里无人注意的碗:“就是那个,乌金吃了个干净。
“那只碗还没人动过,贵妃娘娘可以请太医查一查。”
王熙凤抬抬下巴,如儿忙过去用手帕包了碗,匆匆送去了耳房。
“乌金吃完了,就跳到顶柜上去洗脸睡觉去了。”
耿思渺接着说道,“后来梅染来了,给我送了些昨日两位梅太太带来的礼物,又替容妃娘娘解释了两句。
“还跟我要今日的点心吃。
“我让小圆去拿……”
将后头发生的事情也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最后哭了起来,“贵妃娘娘,我怕小圆会,会出意外……”
若是小圆出了意外,那乌金中毒的事情,不论如何,都会被人硬安在小圆头上。
到时候,哪怕王熙凤明知道耿思渺和小圆是冤枉的,为了她自己的威信和身边其他人以后的安危,她也必须要惩治耿思渺,还得让小圆承担死后的骂名……
“这条计策好得很,一箭三雕。”王熙凤竖起三根手指,“我,你,容妃。”
耿思渺一愣:“此事跟梅姐姐也有关?”
“她如今身怀有孕,最是要紧。她的身边,段嬷嬷是第一重护卫,你是第二重,我则是第三重。
“刚才你也听见了,段嬷嬷好好的忽然风寒——
“冬日里都不曾听说段嬷嬷怕冷不舒坦,挪宫那么繁复忙乱她也没累得病倒,如何梅家女眷一旦入宫,她就提前一天病了呢?
“乌金这事一出,只要小圆一死,线索一断;为了我这贵妃的颜面,即便我不罚你,陛下不罚你,皇后娘娘也会巴巴地冲上来罚你,好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
“虽然咱们心里有数,不会因此生分,但麻烦缠身自顾不暇之时,你自然不会再去看顾容妃。
“至于我,有了乌金这一件事,我的重点就会不自觉地从容妃身上挪开。
“——而且,我猜,容妃家里和我家里,很快就还会出事。
“到时候,她这一胎,必然是保不住的。”
耿思渺听得心惊胆战,双手紧紧地握着手帕举在胸前,颤声问:“那,那怎么办?!”
“进殿之前我已吩咐人关了清辉阁的大门,不许进不许出。所以妄图害她的人必定不在这殿里。
“外头我也已经吩咐了景黎去找人,所以你放心,会有好消息的。”
王熙凤沉声说完,眼神凝重地看向耳房。
乌金的气息越来越弱。
它究竟中的是什么毒,竟然这样厉害?
念头一闪,外头如儿已经匆匆赶来,禀报给她:“那碗里并没有毒药留下的痕迹。
“太医说,在给乌金剔脚毛的时候,发现它脚底似乎沾染了一些毒素。
“只怕乌金是吃完饭后,洗脸的时候,把毒吃进了肚子里!”
耿思渺吓得一跃而起,看着靠墙的床帐和四周的地面,甚至周遭的箱子柜子,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结结巴巴:
“这,这屋里,乌金都,都踩过了……”
王熙凤却没往这些地方看,而是仰头看着顶柜,眯起了眼睛。
乌金吃完饭,不会在下头当着人洗脸,它应该是先跳到上头去,找了个它认为最安全、最合适看戏的地方,才开始洗脸躺平!
正要开口吩咐人上去查看,外头忽然间一声唱报:
“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