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城东的某个巷子里就传出车轱辘声,吱吱呀呀的,最后晃悠着停在一处高宅前,车夫下了马,眯着眼抬头看了看,牌匾上黑底金字的“朝府”二字低调又奢华,隐隐透出主人家的富贵。
车夫嘟囔了句“没错,是这儿”后就敲了敲车架子,苍老的声音传进去:“姑娘们,下来吧。”
望梅和念菊合力把拂夏弄下马车,车夫哎呦呦的招呼:“可慢着点。”话落,大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几个黑衣男子冲了出来,车夫本能的惊叫一声,立即就被人拉到一边,那人力气极大,说出的话却十足温和:“辛苦老者!拿去喝酒!”
车夫看着手里躺着的小银锭子,笑眯眯的道了谢,急急赶着马车离开了。
车夫小心扫了眼,身后,其中一个黑衣人扛着轮椅子,另一人抱着那瘸腿丫头,一群人快速进了院子,转眼就看不到了。
望梅知道周曼没死,可真的见到了,她几乎和念菊一样没出息,哭到脱力才算结束。
“好了,哭够了就打起精神,咱们还有事要做。”周曼的帕子都湿透了,她哭笑不得的从文颂手里换了个新的,给三个丫头擦脸,“再哭下去,你家小姐的帕子都不够用了。”
“小姐,您别难过。”拂夏水似的声音响起来,一双眼睛也波光潋滟的,周曼笑道:“如今,你倒是比念菊还会哭了。”
靠在周曼怀里的念菊立即道:“小姐别被她骗了,以前是我们小看人,这丫头可厉害了。”
望梅已经起身净了面,闻言也附和道:“拂夏是个伶俐的,小姐,我收了她这个徒弟,跟您说一声。”
“好事,”周曼看这三个人越发亲密了,心里也高兴,“你的一身本事若真失传了,那就真是可惜了。”说着,她抚了抚拂夏的脸,“她心静,学习医道,是个好苗子。”
“小姐,您......见到那人了?”望梅拿过文颂手中的湿帕子,转身背对着众人,用清水绞着,身后传来周曼的声音,“嗯,昨日来过。”
念菊握着周曼的手,“小姐,这不怪您,是那人没良心,咱们没做错什么。”
“还是错了的。”望梅转身看着周曼,手上湿漉漉的,“是奴婢有眼无珠,引狼入室,也是奴婢对他太过信任,不然当不至于一点蛛丝马迹都发现不了。”
拂夏看看几人,柔声道:“他一直很规矩,从不多嘴多舌,更不曾打听过什么,事情又做得好,甚至敢豁出命去为小姐办事,这样的属下,任谁也不会怀疑他。这不是我们的错,都别往自己身上揽。”
文颂一直没说话,此刻也忍不住插嘴:“拂夏说的对,这人太会伪装,他在咱们面前都露过面,要说眼瞎,那咱们都是瞎子。”
周曼侧头看向念菊:“你呢,怎么想的。”
念菊坐直身子,犹豫着说了:“奴婢觉得......有些事是不好伪装的,他应当......对您有真心......”
话没说完,望梅就气的转过身去,哼道:“骗子不配有真心,谁稀罕!”
屋子一时间安静下来,还是拂夏打破沉默:“小姐,惜竹和金大哥他们怎么样,他......肯放人吗?”
“不放也要放。”周曼声音淡淡的,“他们都不在开封,路上要耽误些时间,也快了。”
“小姐,您是不是抓住他什么把柄了?”拂夏问道。
“嗯,李瑶想杀我,被无言他们抓住,关后院了。”
三人都是一惊,望梅最先说:“他是因为李瑶,才同意放奴婢们回来的?”
周曼嗤笑一声,“估计是吧,李瑶是他最得用的谋士,他还不能让他死。”
没有人去深究“估计”两个字背后隐含的意思,她们默认赵时宴是为了“形势”迫不得已放了她们,而不是对周曼的“愧疚”,甚至是“情谊”。
此刻的她们,不需要情,只需要恨。
“小姐,咱们下一步怎么做?”拂夏转了圈轮子,靠周曼更近,“恕奴婢斗胆,开封如今是赵时宴的天下,咱们继续待在这里不安全,还是早点离开为好。”
一个昔日旧情人就在身边,谁能保证那人不起歹意,若他动粗,以周曼如今的力量,又如何能抗衡?
为今之计,“走”是上策。
周曼点了点头:“我知道,等惜竹他们到了,我们就离开这里。”
默了片刻,周曼补全了剩下的话,“去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这一世,她拼尽了全力,可仍旧没有保住南唐,就连父亲也没能护住,可好歹,她身边还有这么多人,那些曾经一个个离她远去的人都好好陪着她。
这样就够了,她知足,也正因如此,她必须确保这些人未来的安全,她绝不会允许再有人受到伤害。第二场战争又打响了,周曼只能鼓足所有勇气,再拼一次。
“快出去收拾收拾,都成小花猫了。”望梅把念菊二人撵出去,又冲文颂说,“这次多谢许小将了,你别在这儿守着了,去看看他,我刚看他好似脸上受了伤?”
文颂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无事,和人打架被刀砍的,早就好了。”嘴上这么说,她还是识趣的离开了,屋子里只剩周曼和望梅。
“小姐,”望梅压低声音,拉着周曼的手,“咱们走得掉吗?”
整个院子里,真正明白周曼的只有望梅,所以她才最害怕:“赵时宴,他可不是什么大将军,那是未来的大宋皇帝!咱们怎么惹了他呀!”
这些话,周曼问过自己很多次,可怎么会有答案呢?缘分也好,命运也罢,她都抗拒不了,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周曼安抚似的拍了拍望梅的手,斟酌着开口:“于理,如今我不过是个南唐遗民,没有最贵的身份,他若做了皇帝,我这样的人只怕连做妃子都不合适,他不会舍弃皇位选择我。于情,我与他有杀父之仇,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我不可能接受他。”
说完这些,周曼呼出口气:“而这些,他自然也明白,以他的个性,应当不会强求。”
望梅点了点头:“您说的,也有理,那咱们还是快些准备着,等人一到,咱们立即出发,您是打算去北汉吧?”
如今南唐、南汉、南越都归属大周,而在不久的将来,这些地方都会属于赵时宴,她们若要逃离,就只能离开大周的土地。放眼望去,只有北方的北汉政权没有被收复,这是赵时宴鞭长莫及的地方,也是对于周曼来说,最安全的地方。
“是,我给小五去过信,那边一切都好,觅兰也在那里,咱们直接过去,日后,就在那里生活也不错。”
望梅却摇摇头:“您告诉过奴婢,北汉是被大宋收复的。”
周曼苦笑道:“是,但只怕要等十几年后了,到时候,咱们应该都安全了。”
人心易改,别说十几年,就是三五年,情谊也都面目全非了,她们自然也就不用再东躲西藏。
俩人又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些细节,直到朝辉在外面禀报:“小姐,门外有人求见。”
屋中二人对视一眼,望梅提高声音问:“报名字了吗?”
“是个老妇人,她只说姓郑。”
姓郑......老妇人......
朝辉语气有些犹豫,但还是补了一句:“她还带了个婆子,小的认识那人,好似是......这一片儿的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