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把大地当作一个人还是太蠢了
它甚至连畜生都不如，那些钳兽都比它更知道什么叫做怜悯
黑夜逐渐降临，道森拿着打火机，给人群堆起被石块围绕起来的一团团草或树皮点燃，然后看着他们往里面加各种各样的东西
书本，木制的或是塑料的玩具，头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扯下来的布绸，甚至是头发、黎博利的耳羽
塑料的焦糊味同其他什么道森说不上来的焦糊味调在一起，让人恶心的吃不下饭，当然，要是有饭吃他们肯定还会吃
“不要把衣服放进去，玛拉。”道森阻止眼前女孩把一件破烂衣服放到火中的动作，“火会熄灭，你的衣服可不会。它可以给你保暖。”
“可是道森叔叔，我好冷啊。”玛拉有些发抖，这可怜的孩子还是没有适应昼与夜的温度变化，“妈妈发烧了。我想让她更暖和些。”
“那我的衣服给你。”道森当即将自己穿着的外套脱下来，递给女孩，“去给你妈妈穿上吧，流些汗就好了。”
“那道森叔叔穿什么？”女孩抬头，没有接过道森手中的外套，而是问道，“道森叔叔也很冷吧？”
“没事的玛拉。我可是很健壮的。”道森一笑，弯曲自己的胳膊让女孩瞧瞧自己的肌肉，“这点冷还穿不透你道森叔叔的肌肉呢，去给你妈妈穿吧，等一会我给你送汤。”
“那……好。”女孩犹豫了一会，还是拿过衣服给身旁意识已经模糊不清的妇女穿上，而后一并靠在她身旁，想要让她的母亲稍微暖和点
这片荒野上甚至没有木头
道森继续往队伍后方走，一边走一边给那些空有石头没有木柴，只有杂物堆积的“柴堆”点火，那种焦糊味也越发重了
直到他走到最后，停在寥寥几人眼巴巴地看着的寂冷火堆那儿。队伍的最后面都是跟不上的老人
“道森……你来了。”老布福德睁开浑浊的眼珠，他那属于黎博利的耳羽已经变得彻底灰白，连带着头发一起耷拉在耳边，僵硬的像是块木头，“现在是几点？”
“六点半，老布福德。”道森没有看表，而是直接回答了老布福德的问题，“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老布福德缩在火堆旁边，呆呆的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石头，那里面连一点可以被燃烧的东西都没有，“那些*哥伦比亚方言，代指源石*已经没再痛了，只是有些冷而已。”
“你忘了？你没有那些石头，你之前和我说的。那我现在给你点火……”道森正想为老布福德面前的火堆点火，直到他凑近了才发现石块中间什么都没有，“你们找不到东西了？”
“我们这些老骨头，天天跟你们赶路都要死了，这个石堆还是玛拉那个好孩子给我们堆的呢。”老布福德操着很浓重的方言口音
“那我给你们找点。”道森环顾四周，看一下能不能找到什么可以值得被燃烧的东西，可惜什么都没有，只有黄沙与石块
“别找了。”老布福德抬起松弛的眼皮说道，“老布福德虽然骨头松了，但眼睛还很利索呢。我还在给麦克斯大总统当侦察兵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喝奶呢。”
“……我看看能不能去其他人那里借一点。”
“也别去了。给那些可怜人多一些温暖吧。”老布福德阻止了道森的离开，“尤其是玛拉那个好孩子，她比我们这些老人更需要那些柴火。”
围坐在黑暗中的几个沉默老人一起点头
“来，道森，坐。”老布福德从布条伸出一只棕褐色的手，拍了拍他旁边的沙地，“和我们这些老东西聊一会天。”
“好。”道森点头，他在给大家点完火后就没什么急事了，便盘腿坐在老布福德的身边
“嗯……你的外套呢？你在拓荒地很爱穿的那件。”老布福德眯着眼睛慢慢问道
“给玛拉她妈妈了，她病了。”道森摆弄着手中的火机回应道，“玛拉也很冷。”
“也好……玛拉是个好孩子。”老布福德点头，“道森，你的火机还可以点燃多少火堆？”
“……不知道。”道森可没办法从火机中用的源石去判断什么，但他多年抽烟的直觉告诉他，点不了多少，“我觉得再点个一个月没什么问题。”
“说谎。咳咳……”老布福德对面的老人咳着嗽，朝旁边吐了口唾沫后说道，“道森，可不要骗我们几个老烟鬼。”
“来……给我看看。”老布福德向道森伸出手，接过那只支撑他们的火机，熟练地拆下里面作为能源的源石，“……几天吧，道森，你的火机还可以点个几天，之后……我都可以猜到你们要用什么办法。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吗？嗯？”
“记得……不要让他们用源石技艺。”道森回忆起眼前这个老兵在从拓荒地离开时说过的话，“不要用源石技艺。”
“很好，听起来你记得很牢。我们的病就像是，像是……”老布福德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形容词
“被祝福的诅咒。”火堆旁的老太太开口说道
“对，被祝福的诅咒。还真是文学。”老布福德咧咧嘴，“你们越是用那些玩意，那死亡就离你们越来越近。我见多了，那些带着黑色石头的家伙用奇奇怪怪的火来攻击我的队伍，然后变成漫天的……土。”
老布福德挥着手，似乎要挥散面前虚幻的粉尘
“但是我们要活着。”道森沉声反驳道，“我会给他们点火的。”
“我知道你会这么干。道森，你一直都这么干。”老布福德的话语中听不出多少欣慰，“……火你们可以勉强解决，那食物呢？道森，我们还剩下多少食物？”
“……杰克会带回来的，那个小子很能干的很。”
“哈哈。”老布福德听到这个答案，干笑了两声，“那些孩子们可能还会信你，但我可不信。道森，你老实告诉我，要是再这么走下去……他们还可以走多久？”
“我不知道。”道森摇头，他心中从来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这是真话。”
“嗯……真话，真话。也好，给老布福德留了点念想。”老布福德搓着手指，“现在……几点了？”
“六点半。”道森依旧没有看自己的手表，回答道
“具体点儿。”老布福德又闭上眼睛，“人老了就特别在意时间。”
“六点三十六。”道森抬手看了眼手表，回答道
“六点三十六，还挺吉利。”老布福德抖了一下身体，从自己的衣服中拿出两根长条状的东西在道森眼前晃悠了一下，“瞧瞧这是什么，道森。”
两根香烟，被揉的有些皱巴
道森看清眼前晃悠着的东西，看看身边老布福德布满皱纹的笑脸：“我帮你点？”
“这可是老布福德最后的私藏喽。”老布福德将一根烟放在道森的手中，自己则往嘴里塞了一根，“我和几个老家伙可是说了很久才让你抽上的，可不要浪费。”
“嗯……”道森先给老布福德点上烟，再给自己点上，“呼——”
“道森……我们这些老人是不是有些拖你们的后腿了？”老布福德在烟雾间问道，“我自己都不觉得我们应该吃些什么，也不应该烤什么火。”
“……没有的事情。”道森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们快活不下去了。”老布福德抽了一口，随后递给身边的老烟鬼，“我们这些老骨头也是时候该死了。道森，几点了？”
“我们都应该活着，没有人是该死的。”道森没看表
“几点了？”老布福德继续问道
“六点三十八。”
“嗯。但我们都活够了，道森。”老布福德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讲，平静地好像是在讨论该怎么去反抗那个维多利亚的什么边境领公爵，在哥伦比亚独立战争里，“我们这些老人也是时候该去死了，而不是死皮赖脸地跟在你们的身后。”
烟传回到老布福德手中，他又吸了一口：“呼……道森，你的女儿呢？我怎么没见到她？”
“……”道森没讲话
“啊……我忘了。”老布福德有些恍然，又抽了口烟才递给下一个人，“今天过后，你们就别管我们了，怎么样？用一根烟换，这可是拓荒地的老爷们都抽不起的好货，我和我长官学的。”
“……”道森依旧没有说话
“你觉得一根烟不够，喏，那根也给你了。”老布福德努努嘴，发现那根烟已经被老烟鬼抽完了，“老烟鬼抽这么快，怎么还没抽死？”
“哈哈……咳咳。”老烟鬼大笑了两声，把烟蒂丢到一边，“这不是好久没抽了嘛。”
“……道森？”老布福德冲老烟鬼比了个经典手势后看向沉默的道森，“你这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年轻人这么优柔寡断？”
“……杰克不会让你待在这里的。”道森憋出这么一句，“他不会想自己的爷爷……”
“我可是他爷爷，他不可能不听我的。”老布福德竖起眉毛说道，“要是那小子真敢这么做，我非得打死他不可。”
“……玛拉呢？”道森又问道
提到玛拉，老布福德才露出烦恼的神色：“……唉，这可是是个难题……就说老布福德爷爷一个人跑去城市里享福了。把你们全部丢下了。”
“真的没有余地吗？”道森看着烟逐渐燃烧，问道
“什么余地不余地的，就是一帮老骨头不服输而已。”老布福德不在意地说道，“你要是不抽也别浪费……你总要牺牲些什么，我的长官死在那个边境领公爵的旗舰上，我的儿子为了我累死在岗位上，而我还活着。我总要死的。”
几个老人点头
“我……明白了。”道森没有点头，只是干巴巴地说道
“那好，给我们点一下火吧，让我们暖和一点。”老布福德见道森终于同意了，后仰一下身子说道
“我去找……”道森起身准备去找些可以烧的东西
“不了，我们有。”老布福德冲道森摆手，从怀中拿出一截绸缎和金属相连的玩意，将上面的绸缎拆下来丢到石堆中
“那是……你的勋章？”道森认出老布福德手中的东西
“怎么？你想要？”老布福德抛抛手中生锈的金属，收到怀中，“这可是我要给玛拉的东西，可不会给你。”
跟着老布福德的动作，几个老人也将自己的东西抛到石头间
被珍藏的黎博利珍贵的耳羽，带着点点残花香气的手帕，记着某地理环境笔记本，带着期冀私藏的哥伦比亚金券，一张家庭合照，背后还写着些什么
“点吧。”老布福德终于站起身子
道森默默地将里面的东西全部点燃，橙色的火焰在他的眼瞳中燃烧，温暖着他在风中有些寒冷的身体
“别想多，道森。”老布福德惬意的烤着火，“要是没有你，我们只可能死在拓荒地里，别想多，道森，杰克他是明事理的，他只是有些着急了。”
“…………嗯。”道森点头，听到远处杰克的呼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