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了别墅的大院子里。顾绍华在门口晃荡了好几次，听到声音赶紧进了客厅，端坐在沙发上等人进来。
杨艳在厨房里准备吃食，视线也时不时看过来。
很快，陆正昀牵着宋年的手走到屋里，带来的礼物被放在茶几上。
“来啦？” 顾绍华淡定的表情和刚才判若两人：“坐。”
陆正昀带着宋年打了招呼，才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
杨艳把准备好的茶点和水果端过来，她脸上挂着笑，面色并不太好。陆正昀假装没看见，宋年也假装没看见，只有顾绍华眉毛挑了挑，不甚满意。
“你要是心思不在这儿，就去医院待着。”
“难得阿昀带女朋友来，我肯定是要在的。”
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有些勉强。
陆正昀没接话。这招宋年知道，来之前师兄传授过，说没有指名道姓的话不要接。
顾绍华解释：“居居那丫头，本来今天要从她阿婆家回来，结果昨天吃坏了东西，肚子疼的厉害，她爸和她妈陪她到医院去了，今天就不回来。”
陆正昀对这个侄女很关心，多问了几句。
顾绍华：“说是折腾了一下午，吊了几瓶水，总算是消停了点。”
“嗯。”
杨艳给宋年递了块水果，夸道：“你就是阿昀的女朋友？真漂亮！”
宋年喊了句阿姨。
“好孩子，看着真年轻，几几年的？”
宋年答了。
“哦，属兔啊。” 杨艳语气寻常，但总感觉有什么还没说出来。
陆正昀显然察觉到了，直接问：“怎么，属兔不行？”
杨艳忙摇头。
事实上，自从陆正昀说要带女朋友来吃饭后，顾家别墅就接连出状况。首先是在家里工作十多年的阿姨做饭时切到了手，二楼电脑房飘窗的玻璃突然无缘无故裂了，之后顾正阳出去晃了一圈人感冒了，鼻子到现在还没通；再然后还没几天，居居又进医院了。
杨艳找了个相熟的大师来看风水，这大师就是当初给顾绍华选西杭酒店地段的那位。他绕着别墅转了一圈，问：“你们家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新成员要加入？”
“没有啊，家里一直就我们几个。”
“不住这里的家人，” 大师解释：“有最近要结婚的吗？”
顾绍华想到陆正昀和宋年：“是有一个。”
大师：“属兔吗？”
顾绍华表示不清楚。
大师掐指道：“大概率属兔的，而且气运极强，人还没到呢，气就已经过来了，和这别墅的风水相冲，怕是要引起家宅不宁。”
要不是和大师有多年的合作基础，顾绍华肯定要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但这位大师这么说，顾绍华有点迟疑，问他有没有破解之法。
大师给了八个字：“若非必要，不必接触。”
言下之意，离得越远越好。
顾绍华又问：“这姑娘要嫁给我大儿子的话，对我儿子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具体的还要看生辰八字，两位的生辰八字可有？”
顾绍华连陆正昀的生辰八字都不一定知道，何况宋年的。大师倒是好说话，让他下次问好了再告诉他也行，还安慰说之前见过陆正昀很多次，是个福泽深厚的，让顾绍华不必担心。
杨艳亲自送大师出门，在他上车前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不愧是您，今天这番话句句都到点子上了。您放心，酬劳我马上就打到您卡上。”
大师阿弥陀佛：“施主，今日说的都是该说的。”
杨艳私以为是大师在人前撇清关系，并没有在意，送他上车后，心情愉悦地回了别墅。
顾绍华看着面前安静坐着的宋年，十分乖巧的长相，却又不十分乖巧的眼神。她说她属兔，顾绍华也想到了大师的话：若非必要，不必接触；似乎也预示着今后他和儿子的距离会越来越远。
宋年察觉到他的眼神，看了过来，微微笑了笑。
顾绍华说：“饿了吧，我们吃饭去。”
厨房真的准备了红烧鱼，还有一锅佛跳墙。两个长辈，两个年轻人，面对面坐着，席间三言两语，聊的都是工作生活无关紧要的事，大部分的时间大家都秉着“食不言”的原则。
还好饭菜是好吃的，宋年就真当自己是来吃饭的。
餐后的甜点是水果。
顾绍华斟酌酝酿，许久才出声问对面的人：“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陆正昀说：“我准备着，看她。”
顾绍华又看向宋年。
宋年：“我跟师兄一样。”
顾绍华决定还是拖上一拖：“既然这样，那就开春以后吧，现在年关将近，大家都忙，等开春了，春暖花开的时候再结婚也不迟。”
陆正昀想说他俩的婚姻不需要‘大家’，但想到还没跟宋年商量过，就把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改口道：“婚礼不急，证可以先领。”
顾绍华：“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急？”
“证领了就有名分，安心。”
听到这话顾绍华给杨艳使了个眼色。
杨艳随即开口：“宋小姐第一次来，待会儿吃完了我带你在房子里转转？”
“不用，待会儿我带她走走。” 顾绍华拒绝。
顾绍华：“你先跟去书房，商量个事。”
陆正昀挑眉。
“股东大会的事。”
陆正昀不想去，宋年在桌子底下的手伸过去，捏了捏他的掌心，他才把话头止住。
饭后，杨艳领着宋年一层层参观，除了卧室，每个房间都走了一圈。宋年最感兴趣的是二楼那片开放的公共区域，每一面都放了排书架，书架上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有些还贴着醒目的数字标识。
“这些数字是什么意思？”
杨艳：“这个啊，代表年纪的，都是给居居准备的，就是我孙女。比如这个六，意思就是说她六岁的时候适合读的书。”
宋年数了数，从3 -33都有。
“目前就到33了。都是她爸爸没事瞎整理的——”
杨艳意识到自己刚说了什么，表情僵了僵。
宋年并没有发现，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的书上，她问：“这些都可以看看吗？”
“当然，你随意。”
宋年于是拿了本书翻起来。
书架旁有个大沙发，宋年就在那儿坐下，让杨艳不用招呼。
“那我让她们给你泡点茶来。”
另一边，陆正昀跟着他爸去了书房。对于即将要来的股东大会，两个人“商讨”对策。其实在陆正昀看来，也没什么对策好谈，股东大会无非一个凭股票说话的地方，谁有股，谁有权，总归与他无关。
顾绍华说着最近调查的发现，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了陆正昀的脑门上然后反弹到不知哪里去了。
“你说这个人古不古怪，在北城做金融做得风生水起，不知道怎么想的来了云州投资，投资的还是酒店行业。我托北城的朋友问了，他们公司一直做的是科技类行业的投资。”
陆正昀此刻想的是最近得找个时间跟宋年谈谈领证的事情。他总觉得宋年并没有把他俩最后会成夫妻这件事当做必然的现实，怎么说呢，有种在观望的感觉。他得去把这事捶一锤。
顾绍华自顾自说着：“还有他也不是云州人，之前二十几年都没有来过云州，六年前西杭有难时他第一次来，也没多为难就投资了我们，时隔六年，趁着我们内乱的时候又突然出现，这次还大量收购了西杭的股份，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陆正昀脑子里琢磨的是：“王哥最近介绍的活儿，给一家法式餐厅改造的那个设计，还是可以接一接，难度不大，给钱也大方，最重要时间还算宽裕。现在西杭的事大部分都交给老罗了，自己也可以稍微摸摸鱼了。”
顾绍华见自己抛了个问题，对面的人半点没反应也没，手里盘的串儿马上就飞到桌上。
陆正昀回过神。
“想什么呢? ？”
“你问什么？”
陆正昀气定神闲，顾绍华咬牙切齿。。
陆正昀：“哦，对，那个新晋的大股东？叫什么名字来着？”
“樊峻！”
见他那态度顾绍华就来气，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但他也没抱怨出来，因为陆正昀肯定光明正大说：确实无关。
“或许不是他自己和云州或是西杭有什么关联，是他身边什么人。” 陆正昀推测。
“比如说？”
“父母长辈，姐妹兄弟，都有可能，他多大年纪？”
“四十来岁。”
“哦。”
顾绍华等了一会，发现‘哦’了就是完结了，没有然后了。
他叹气，自从儿子有了女朋友，可见的越来越管不住了，虽然以前也管不住，但现在，他心思明显已经不在西杭了。顾绍华再次体会到家大业大但后继无人的那种无力。
书房门外，隔了整个楼梯井的沙发上，宋年在读《绿山墙的安妮》，读到安妮和戴安娜两个人跳到约瑟芬姑奶奶的床上把她吓得尖叫，正要翻页的时候突然发现剩下的书页中间有个明显的缝隙。她顺手翻开，发现一张照片，那种拍立得拍出来的巴掌大的照片。
照片是张全家福。椅子上坐着的是今天招待她的两位长辈，还有个小小的女孩被杨艳抱在怀里，黑白分明的眼睛呆萌地看着前方。椅子后面站着的两个年轻人应该是夫妻，郎才女貌的，妻子穿着件格外显年轻的吊带牛仔裤，乌黑的长发落在胸前，头微微侧着，一笑就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旁边的丈夫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带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眼神和那前排小姑娘倒是如出一辙地呆萌。
宋年只匆匆扫了一眼，便准备把照片放回去；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细看了两眼。
这一细看，就发现那个戴眼镜的男生有些眼熟，不，是很眼熟。
照着书本的灯光突然投下了一片阴影。宋年抬头，看见了陆正昀的侧脸。他也在看她手里的照片。
“书里发现的。” 她说。
“嗯，”陆正昀在她身边坐下：“这是我弟弟一家。那个小不点就是居居。”
“你弟弟？”
“是不是和我不像？”
“完全不像。”
“我长得像我妈，他嘛，和老头子有点像。”
“他叫什么名字？”
“姓顾，顾正阳。到我这辈，刚好是“正”字辈，所以兄弟姐妹都有个‘正’字。”
一听到这个名字，宋年的脑袋嗡了下。
顾正阳？！！！
如果说宋年刚开始还只是凌乱，等到和陆正昀离开的时候她已经心乱如麻了。就在他们刚要上车准备走的时候，大门里开进来一辆银白色的奔驰，车子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他们面前。
杨艳立刻上前，挡住宋年的视线。
后座的门打开了。出来一个抱着孩子的高大男子，宋年看不清脸，脚步不自觉移动了起来，直到看到门廊的吊灯照出的侧颜。
她的脑子砰一下像是被炸开了。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人。某一瞬间她和他的视线对上，那人一愣，脚步停住，直到后面下车的女子走到他身边。
他的眼神里，全然是陌生。
杨艳：“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医生怎么说？”
“水都吊完了，医生说接下来好好休息。” 说话的是那个女子：“居居惦记她伯伯，吵着嚷着要回来看看，这不？我们就回来了。结果她路上自己先睡着了。”
小女孩趴在父亲的肩头，小肉手耷拉在外头。
杨艳：“睡着了好，小孩子就要早点休息。”
陆正昀伸手打算想去摸摸居居的头，顾正阳身子一侧避开了。
何宝盈赶紧拉着顾正阳：“这是大哥，居居大伯，没事的。” 说着又跟陆正昀道歉：“抱歉，你知道他的。”
陆正昀没有坚持，他把手放下，改成问他们吃饭了没。
宝盈摇头。
杨艳想赶紧拉着顾正阳进去吃饭，顾正阳却被何宝盈拉住。
“这位就是我未来的妯娌？”
“宋年，我未婚妻。” 陆正昀介绍：“年年，我弟弟顾正阳，弟妹何宝盈。”
宋年克制住心里掀起的巨浪，点头致意。
宝盈喊她嫂子。
陆正昀笑了笑，牵着宋年给他们让路：“进去吧，外头冷。我们也先走了。”
两拨人一拨往里走，一拨往外走。
宋年回头，又再看了那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