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年一个人回了云州，见了新来的负责人，又上了两天班，然后就收到陆正昀的消息，说医院这边已经安排办理住院了。
“你不用急着赶过来，我们在病房里，每个床位都有安排看护，而且病房里也不让家属久留。”
“嗯。”
“今天和明天会跑一些术前检查，手术安排在后天，你明天过来也来得及。”
“辛苦你了。”
“应该的，你别担心，一切都好。”
宋年挂了电话后直接去了新负责人的办公室。第二天，再次出发秀城，本来程冉也说要一起来的，宋年不让，说她伤还没好全，而且她又是帮忙联系医生，又是帮忙安排住院的，已经做得够够的了。
程冉一听，解释：“其实呢，住院这个倒还真不是我帮的忙？”
“什么？”
“你问你家那位去。”
“他出的手？”
程冉点了点头。
宋伟民的手术顺利结束，医生说很成功，接下来就是看病理报告。这个结果大概要两周。在医院住了三天后，老宋出院了。
一出院，老宋就想要回家，还是回老家。宋年没同意，刚做完手术的人怎么能到处瞎跑。
梁琬也是一样的意见，让他安心在秀城养着，等病理结果出来再回去，而且安琪也在秀城读大学，还可以多见见女儿。
宋年不管他们要见谁，她想让陆正昀先回云州去，反正接下来就是等消息，没什么大事，她一个人在秀城也应付得过来。
“你在秀城然后让我回云州？”
宋年看着脚下的地板：“我怕你在这儿无聊。”
陆正昀觉得好笑：“那你是希望我在秀城陪你，还是希望我待在云州？”
“当然是希望——” 宋年瞄了眼旁边人的神色，及时改口：“你在秀城陪我。”
“算你识趣。” 陆正昀揪她脸颊，“放心，我呢，刚在这儿给自己接了个活，估计会很忙。”
“？？真的？！！” 宋年来了兴趣，“师兄你好厉害！”
这坦诚的目光，陆正昀有点受不住。
他给自己倒腾的工作室其实刚一出来就有很多有合作意向的公司找上来，毕竟之前的作品各个都是现眼包。有几家公司在秀城，刚好这次来面谈了下，其中一家还比较满意。
“那你也要回去和阿公阿婆先说下，多陪他们两天，再拿些换洗衣服。”
“知道。” 陆正昀刮了刮她的鼻头。
只是没想到回去的当天晚上，陆正昀就被卉姨拉到一旁，说起了程冉这两天的不对劲。原来两天前，她一身落汤鸡似地回来，跟卉姨说要在房间里休息几天，不用喊她，饿了屋里有吃的。然后就真的两天没出门了。
\"我有点担心，你要是没回来，我都准备给年年打电话了。”
陆正昀不想宋年两边挂心，让卉姨放心，他来处理。
他上去敲程冉的门，无人应答，喊她的名字，叫她程姐，都没有任何回应；就连万能钥匙拿过来了，门也没打开，因为从里面就反锁了。正当陆正昀准备破门而入时，咔嚓一声，里头传来声响。
门渐渐展开，程冉顶着一头鸡窝的造型出现；和陆正昀印象中那个气场十足一丝不苟的形象完全不合。
两人大眼对小眼。
程冉：“你回来了？”
“啊。”
“年年呢？”
“还在秀城照顾她爸。你没事吧。”
程冉：“我能有什么事。就是有点感冒，睡觉恢复呢。”
“吃药了吗？”
“999感冒灵，白加黑，都吃了。”
“吃饭了吗？”
“不饿。”
陆正昀：“我们晚上准备喝粥，待会儿给你端点上来。”
程冉：“嗯。对了，叔叔他怎么样？”
陆正昀：“手术很顺利，在等病理结果。”
“知道了。”
两个人短暂地把该涉及的话题都浅聊了一下。
陆正昀下了楼，心里觉得怪怪的，问卉姨程冉这些日子都干了什么。
“你不是留了车钥匙嘛，她这几天没事就开车出去兜风。早上出去，晚上回来。刚开始我看她心情还挺好的。”
“每天都这样？”
“嗯。”
陆正昀去查行车记录仪，没有任何可疑的记录，确切的说，是没有发现任何记录。这就奇怪了，她明明是开车出去的，怎么会什么记录都没留下来。陆正昀顿时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他把记录仪里的内存卡取出来，交给了朋友，让他帮忙看看有没有这几天的数据被删了，如果有，就恢复出来。
朋友也很给力，很快给他回了消息，确实有被删除的痕迹。
拿到恢复过的内存卡后，陆正昀把它插入自己的手机，找到视频，点击了播放。
程冉的行动路线慢慢展开，意外的是这段路线陆正昀无比熟悉，虽然走的不多，所以在看到一半的时候，陆正昀就猜到了目的地。
视频里，程冉去了顾家别墅。
之后的每一天，程冉的路线都是如此，开车到顾家别墅，车子停在别墅外的小道上可以看到大门的地方，一直停到傍晚夕阳落下，她才开车原路返回。
全程都没有靠近别墅半步。
最后一次记录就是陆正昀回来的前两天，那天下了大雨。程冉还是在别墅外，准备开车回去的时候，前方的路面突然被照亮，一辆车从后方缓缓驶来停在门口，等待大门打开。本打算开车走的程冉默默把前照灯关了，坐在车里。
别墅门口的车上这时候下来一个小孩，打着淡蓝色的印着艾莎公主的雨伞，朝她车子方向跑过来。
打伞的小姑娘越来越近，很快车子里又出来一个大人跟着。程冉不明所以，直到小女孩拍了拍车子，嘴里喊着“大伯。”
意识到她认错了人，程冉准备摇下车窗告诉她，目光却突然被后面跟着的人吸引。
自从猜到顾正阳可能没死，程冉想象过很多次和他重逢的场景，可能是街上偶然擦肩，可能是蓄谋已久的等待，却从没想象过是在这样寒冷而又潮湿的夜。
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消了音。
已经有很多年、很多年，程冉没有见过他的样子了，但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一样的眉，一样的眼，一样略微消瘦的脸庞，曾经的往事和回忆统统涌了上来。
程冉的手突然换了个方向，她打开了车门。
没带伞，没拿拐杖，程冉扶着车，一步一步朝那人走去。
“咦，不是大伯。”
童言童语在静谧的雨声中响起。
“这明明是我大伯的车。你是谁？”
程冉一时想不到怎么解释。
女孩皱起细细小小的眉，绕过她往车里瞧去，边瞧还边喊大伯。
陆正昀不在，当然没有人回应。
“居居！”
程冉的心却漏了好几拍。
她看向前面的人。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女儿比较调皮。” 顾正阳带着歉意的表情，眼里是程冉不熟悉的陌生。
“你女儿？”
顾正阳点头，看见程冉没打伞，把自己的伞移了点过来，遮在她头上，然后喊道：“居居，快回来。”
小姑娘绕了车子一周，才回到了她爸身边：“爸爸，没看到大伯。”
“那我们先回去。”
“可这就是大伯的车。”
程冉：“这是我借的车。”
“那你又是谁？”
“算是......你大伯的朋友。”
程冉解释道，前头传来高跟鞋的声音，一个打扮华丽的女子慢慢从雨幕中走来，看见顾正阳湿了半边的衣裳，再看到他伞下的程冉，瞳孔突然放大。
程冉敏锐地察觉到。
何宝盈瞬间移开视线，伸手去挽顾正阳的胳膊。
“怎么回事？” 她问。
顾正阳：“居居以为是她大伯。”
何宝盈看了眼女儿。
居居嘴巴嘟得老高：“大伯都好久没来看我了。”
“待会妈妈帮你打电话给大伯，跟他说让他来看你？” 何宝盈哄着她。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小姑娘马上笑起来：“妈妈你真好。”
妈妈？！！
程冉心里一阵绞痛，扶着车头的手握成了拳头。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等她把车停到览山居门口，准备下车的时候发现，脚底下多了把伞。
看完这几天的行车记录，陆正昀什么都明白了。
晚上和宋年打电话的时候，他说要在家里多待两天处理事情。
宋年：“不急，好好在家休息。对了，我姐怎么样？”
“挺好。吃完就睡，睡完就吃，恢复地不错。”
其他一句没提，宋年也没有怀疑。
第二天，程冉从屋子里出来下楼吃早餐，把自己收拾得和从前一样，一丝不苟，气场十足。她问陆正昀打算什么时候去秀城。
“过两天。” 他说。
程冉从兜里掏出车钥匙还给他；陆正昀没接：“今天不用车，你开吧。去哪儿都方便。”
“我也不用。”
“不山下看看？”
程冉：“不去了，冷，待会附近走走溜达溜达就行。”
“不如一起？我也好久没在附近溜达了。”
程冉转头看着他，陆正昀神色如常。
“可以拒绝吗？”
陆正昀：“正好有事跟你说。”
程冉以为是宋年的事。
山上的冬天，即使有太阳，也还是冷的。程冉穿了件从头包到脚的大衣，拄着拐杖慢慢走在山路上。陆正昀跟在后面。等到览山居都藏在房屋后面看不见了，他都还没开口。
“这事儿这么不好说？”程冉问他。
“有点。”
“我以为你跟着出来就已经想好了措辞。”
陆正昀：“我在思考是直说，还是婉转点。”
“你觉得我是个需要婉转的人？”
陆正昀停下脚步。
程冉也停下来。
半晌，陆正昀开口，问：“你，见过他了？”
程冉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扯了扯嘴角：“你说谁？”
“顾正阳。”
程冉垂下眼帘，再抬眼看向前方的路：“知道得还挺快。”
陆正昀：“看到被你删掉的行车记录。”
呵。
程冉：“年年知道了？”
陆正昀摇头。
程冉：“先别告诉她。”
陆正昀：“她怕你伤心。”
“我知道。”
两人各自沉默。
程冉裹挟着拐杖，慢悠悠继续向前。
陆正昀大着步子跟上：“打算怎么办？”
“说得好像我还能怎么样。你放心，他现在是我妹夫的弟弟，有妻有女，我不会也不能怎么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知道的，他也不是故意的。”
程冉没说话。
陆正昀自认不怎么会安慰人，见她不说话，也就不说话了。
场面二度陷入安静。
冬日的阳光转瞬即逝，刚还披着金光的树枝，很快又灰淡下来，太阳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风越来越猖狂。
程冉突然开口：“他的失忆是因为那场事故?”
“嗯。事故对他大脑的某部分组织造成了永久性的伤害，忘记了很多事，也更容易忘记事，就连我，若是很久没见，对他来说也是个陌生人。”
“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
“他这样已经六年了。”
“哦。” 程冉说，良久，又加了两个字：“也好。”
有什么东西，悄然落在了程冉的鼻尖，带着一丝凉意，她正要抹去，却发现又一抹落在了她的眉间，定睛一看，苍茫的天地间飞舞的，是一粒粒雪花。
程冉突然想到最后一次见他，也是下雪天，比这更大片的雪花，她送他去火车站，入闸后两人分别的最后一句话，她说，秀城和云州还挺远的，别来来回来折腾。他双手扶在闸上，探过身来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等我。
陆正昀拿出手机拍了张雪景发给了远在秀城的宋年。宋年很快回复，配图是和秀城的朋友约着吃的烤肉。看见她脸上的笑，陆正昀的心稍稍暖和了些。前头一声不吭走着的程冉突然又停下来。
“怎么？” 陆正昀问。
程冉：“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陆正昀：“你说。”
程冉：“我想，见他一面。”
陆正昀微微皱眉。
程冉：“你放心，只是见一面而已，应该也是最后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