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年把话说完，刚才还温馨的氛围一下紧张了起来。
良久，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宋年在等陆正昀的反应，陆正昀在等自己的反应。
刚才宋年说的什么来着。她要去洛城，当疫情的志愿者。她知不知道现在洛城的情况仅次于江城，天天都上新闻，听说也有要封城的打算。还有，她到底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又是什么时候申请的志愿者，为什么他一点苗头都不知道？！！
沉默在餐桌蔓延，陆正昀刚才还火热的心一下凉了大半，他心里闪过许多的问题，最后问出来的却只有一句：“为什么想去？” 还是尽量温和平静的语气。
宋年的目光看向外头漆黑的夜，她说：“因为害怕。”
“送我姐回家的时候，在墓园里，我站在她的坟前，四周看了看；左边小一点的是沐阳的墓，右边是我大姨的，大姨旁边是我姨夫，尽头的那个是我妈妈的。这些年所有爱护过我，对我很重要的人，都在那儿了。他们说六亲缘薄，孤辰寡宿，专克身边——”
“胡说！说出这种刻薄话的能是什么好人！你听他们的做什么？”
对面的人不说话，还是固执地看着窗外。
陆正昀哗一声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
她的眼眶红了，刚要转头，被陆正昀一把拉进怀里。
“那些碎嘴的人，你别信。”
宋年怅然：“我不信他们，只是事情它好像就是这么个样子。”
“什么样子？人活着，本来就是在不断地跟身边的人告别，谁都一样！”
宋年撑了好久的眼皮一阵发酸，泪落了下来。
怀中微微颤抖的身体还有胸前打湿的衣服都在提醒陆正昀宋年在哭。他想把人拉开看看她的脸，却发现怎么也拉不开。他干脆把人抱了起来，径直走到旁边的沙发坐下。
宋年坐在他腿上。陆正昀轻轻抚着她的背，像是要抚平她以往皱皱巴巴的人生。
宋年好久没有被人抱着哭了。她有些恍惚，等她慢慢平复下来，发现已经把陆正昀的衣服哭湿了一大片。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抬起了头，就这样直直撞进了陆正昀的视线里。
他倾身上前，顺着泪水淌过的地方，吻了吻宋年脸上的泪痕。宋年想往后撤离，又被横在她腰间的手扯回。
陆正昀停下，看着她泛红的眼睛问：
“因为这个，想去当志愿者？”
“我是觉得......能发挥点作用，我以前照顾沐阳的时候还考过护理师，能帮得上忙。而且……\" 宋年有些迟疑和犹豫：“我觉得我还有点迷信，想求一求神明，若这世上真有神明，看到我的善意，能多给我身边的人积攒一点福气。”
“你身边会有很多人的。”
“嗯，所以我也会帮很多人的。” 宋年说：“多到如果还能再满足我一点私心就更好了。”
“什么私心？”
“能跟你一辈子和和美美，长长久久的私心。”
“那你应该带我一起去。你帮很多很多人，我帮你。”
“不行。” 宋年摇头
“为什么？”
“家里还有阿公阿婆，你要留下来照顾他们。”
“家里还有卉姨。”
“卉姨一个人，太辛苦了。”
“所以你一早就打算好一个人去？”
宋年没有否认。
“一定要去？”
宋年点头：“我姐走后，我的心里每天都有一团火在烧，烧得心肝脾肺都疼，觉也睡不着，我一直压着它，再压着它，如果什么都不做，总有一天，它要爆裂开来把我吞噬。我得做点什么。我也知道师兄你担心什么，你放心，我能照顾好别人，我也能照顾好自己。”
陆正昀看着宋年眼里的坚定，宋年也看着他。
良久，她不想僵着，主动凑上前吻了他的唇，淡淡浅浅的吻，被陆正昀拉得缠绵又暧昧。
“师兄——”
“嗯。”
\"让我去吧？”
陆正昀没说话，加深了这个吻。
宋年最后是被抱回二楼的，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陆正昀把人放在床上，看着她的呼吸真的均匀平静了，才翻身下床。
他去了一楼，灯还亮着。
阿婆坐在轮椅上，手里揪着毛线在织着什么。
陆正昀上前，问她怎么还不休息。
阿婆反问他：“年年呢？”
“睡了。”
“她跟你说了吗？”
“说什么？”陆正昀不确定阿婆知不知道这件事。
“我不知道，下午她坐在这儿陪我聊天的时候，好像有什么话想跟你说。”
“她还说什么了？”
“说怕你生气。”
“她才不怕我生气。”
“说了？”
“嗯。”
陆正昀把刚才在阁楼宋年跟他说的话告诉了阿婆。阿婆听到宋年的境遇，还被人造了那种谣言，唏嘘道： “我还想这孩子怎么年纪也不大，心思却这么沉，原来也是不容易啊。”
她又看了看陆正昀，想到了他从小也是波折不断。
这小两口，都让人心疼。
“你呢，怎么想的，让她去吗？”
“说实话，现在这个时候，外面太危险了，我不放心。” 陆正昀看着窗外的黑夜：“不过，我又能怎么样呢？ 她要去做的是很有意义的事，除了担心她的安全，我找不到其他反对的理由。”
“要不，你跟她一起去？”
“她让我留下照顾你们。”
阿婆心更软了：“你呢，你怎么想？别被她的逻辑带跑了，你想想你希望怎么样？”
“我要是走了。你们怎么办？”
阿婆呲了一声：“没你在的时候，我们仨也好好的，你安心追你老婆去。”
陆正弯了弯嘴角。其实刚才他在宋年睡着的时候，就已经登陆了那个志愿者网站看了，还顺手注册了。
“年年说什么时候要走？”
“最迟明天下午。””
“这么赶？” 阿婆看看自己手里还没成型的线团，皱了皱眉，看来得再快一点。
“那我先回房间了。你也早点休息，别担心，年年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她知道你是关心她，会照顾好自己的。”
“嗯。” 陆正昀点头，但他知道，宋年是最不会照顾自己的，她理解的照顾只是——活着。
客厅里很快就只剩下陆正昀，他把灯关了，一个人坐在黑暗里，静静看着窗外的夜；不知过了多久他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宋年半夜醒了。睁开眼，四周是熟悉的环境，身边却没有人。
“师兄。”
无人应答。
她从床上爬起。发现身上已经换上舒适的睡衣。她披了件外套离开房间，先去了三楼。三楼阁楼里一片黑暗，她环视了一周，并没有发现人。她又绕着走了一圈，看到餐桌上已经被烧到底的蜡烛，还有沙发上她遗落的手机。
人不在这里。
她打算再去楼下看看。路过窗边的时候，发现外头的黑夜里灯光点点，这个方向，看着像是师兄的乐器房。
宋年跑下去，轻手轻脚溜出了门。二月份的天，虽然过了寒冬，但依旧是凉。她裹紧外套，沿着小路，一直走到院子后头的小房子。
白天还时常有歌声传出来的屋子，此刻只有灯默默亮着。宋年上了台阶，敲了门，没人应答。
“师兄。”
连叫了几声，里面也没有反应。
宋年的手放在门把上，试着按了下去，门毫无阻碍地开了。
屋子里，架子鼓，钢琴、吉他，都在各自的席位上休息着。宋年朝里探头，终于看到玻璃后面带着耳机的陆正昀，正对着电脑不知道在做什么。她没有上前，而是一个人在角落的沙发里盘腿坐下，就坐在一睁眼能看到陆正昀的地方。
困意再次袭来，不知道是不是流泪太多累了，宋年的眼睛没一会儿眯了起来，她拿了个抱枕抱住，头却没法固定，时不时因为重力作用猛点一下，眼睛就又睁开，看一眼对面工作室里的陆正昀再睡去。反反复复。
陆正昀在给下午录的歌做后期处理。他想在宋年离开前把它们送出去。为此还专门给自己泡了杯咖啡，结果越做越精神。
等差不多做好了，已经三四个小时过去了。他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起，这才看到门口沙发上的宋年。她的头歪在一边，身体也往前倾着；因为坐着的沙发本来就窄，身体逐渐趋于不稳定的姿势，陆正昀三两步跑了过去，在宋年的头歪得更厉害的时候把它拖住。
宋年睡得浅，眼睛瞬间睁开。
“师兄？”
“嗯，你怎么来这儿了？”
“想多看看你。”
宋年伸手把人抱住，头埋进他的肩膀：“你怎么都不休息的？”
陆正昀：“来给你准备情人节的礼物。”
“礼物？”
“嗯。”
“手机带了吗？”
宋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他。
“等我一会儿。”
陆正昀进了工作室，把自己唱好录好的歌一股脑都复制在她的手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