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是个妻奴,更是个孩子奴,这一点从芙蕾雅刚诞生时就初见端倪了。
虫族孕育一颗卵需要付出极大的精力,前五个月的卵由雌性孕育,在第六个月诞生,之后一直到足十个月都需要由父亲孵化。
其实虫族早就已经制作出了孵化室。
根本不需要父亲无时无刻怀揣着卵给予精神力哺育。
一方面,虫族雌性一次可以诞下七八枚卵,雄性若想全部亲自孵化十分困难,另一方面,像亚瑟这样每天在外面奔波的人,就更适合用孵化室养孩子了。
夏漾漾就是从那间孵化室里诞生的,里面环境温暖、避免颠簸,非常适合幼崽发育。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芙蕾雅是二人独苗的原因。
亚瑟心疼它没有兄弟姐妹,坚持要自己孵化。
于是,便请他曾曾祖父给他缝制了小蛋兜,每天他都怀里抱着小蛋去给学生上课、去处理公务、吃饭休息都不肯放下。
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亚瑟为了记录小蛋的变化,每隔一个月,便全家拍一张幸福合照。
拍照前会给小蛋洗干净、擦香香,让它挑选不同颜色花式的小蛋兜。
这特么就是个蛋啊,它能挑出什么花儿来?!
这些夏漾漾光是看着他倒腾,脑门儿就能挤出一个愤怒的十字,但好在也耽误不了多少事。
让她真正发火的,是亚瑟有一次军事要务,不得不出趟远门,要一个月多才能回来。
亚瑟担心她照顾不好小蛋,给她留了长达三十几张A4纸大小的注意事项,包括怎么调节孵化室温度,每天早中晚分别播放什么胎教音乐,如何观察小蛋的心情等等……
夏漾漾直接攥着那些纸捏碎了。
它特么就是个连性别都分辨不出的蛋啊!!
她决定再也不生除了这个崽以外的第二个崽了,否则真不知道亚瑟能再搞出什么名堂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十月份足月破壳的那一天,两个人都翘首以盼,从早等到晚,可蛋壳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
两人对视一眼,彻底慌了。
请了最擅长产科的虫医来看,虫医拿着听诊器听了半天,面色严肃。
“情况不太好。”虫医看向亚瑟,郑重道,“是您孵化的方法不当导致的。”
后来,夏漾漾说当时虫医千叮咛万嘱咐了五分钟,但是她听亚瑟回忆的时候,亚瑟说,他记得虫医说了有半个小时。
他从未感觉时间能如此漫长。
“小殿下被上将养得太懒怠了,每天就等着上将哺育,不动一点力气,她连在蛋里翻身都不会,因为上将连翻身都替她做好了,所以,她不愿意破壳……”
“但这绝不是一件无关痛痒的事,卵壳内的营养几乎耗尽了,氧气只会越来越稀薄,如果小殿下不能自己主动破壳的话,我们只好从外面剥开……但二位都清楚,这样诞生的幼崽常常伴随体弱多病,如果您们不希望小殿下命运如此的话,就请对她狠心一点吧。”
两个天天吃喝一起、工作生活都在一块儿的父女俩,乍一分开,就像两块长在一起的肉生生撕开一样。
虽然亚瑟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夏漾漾每次一去孵化室,都能感受到小蛋里往外飘散的精神力,格外渴望想要挽留、思念父亲。
亚瑟冷硬的表情很快布满裂隙,原本坚定的决心几乎崩塌。
“走吧,不然我可要偷偷换孵化室的钥匙了啊?”夏漾漾转了转手里的钥匙圈。
“嗯。”
她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推出孵化室,把小蛋一个人留在里面慢慢孵化。
亚瑟常住在西北军事基地了。
他想,既然回了家他自制力差,会忍不住去看望芙蕾雅,不如相隔得远一点,物理距离能够起到很大控制作用。
小蛋有专业的虫医照看,还有系统的健康检测,夏漾漾完全不需要担心,每天除了处理一些力所能及的琐碎事务,就是躺在暖窝儿里跟系统一起吃点儿蓝星零食、追追系统影库里的电影、顺便敷一敷面膜,滋养一下能够维持三百年青春的肌肤。
小日子一天一天,过得好不惬意。
要不是今天翻日历,看到明天的日子被红笔画了圈。
她都快要忘记了还有一个望崽石,在遥远的西北军事基地里受苦。
脚边关怀她和小崽的信件堆了一座小山。
夏漾漾眉梢微扬,翻身下床,一边绕过那堆未拆封的信件,一边将长发利落挽起用一根簪子盘上,披上门口的黑色风衣。
“陛下,您要出门吗?”守在门外的雌性轻声问。
“嗯,看好小殿下有什么情况及时跟我说,另外,准备一艘小型飞舰,我去一趟西北军事基地。”
“是。”
西北军事基地。
夏漾漾踩着及膝的黑靴从飞舰上走下,她脸上戴了一副遮阳墨镜,红唇如火,一袭黑色风衣在西北的大风中猎猎作响。
“你们上将呢?”她一边跟着引路的副官往里走,一边问。
道道闸门打开,守在闸门前的军虫向她站定行礼。
一提到上将,这副官可有一大堆苦水能吐了,上个月自从上将来了这儿,他们的日子就变得苦不堪言。
也不知道是谁惹了他,以往上将即便发生再大的事,也能秉持对事不对人的态度,理智清醒,成熟稳重,但是现在……
“上将简直就是一个怪物,他每天工作二十四小时,一周无休不需要睡觉不需要进食,偶尔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而且总用诡异的笑脸看我带孩子,更别提那莫名其妙就外溢的威压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真希望我还能撑下去。”
随着他最后一句话落下,最后一扇门也被打开了。
夏漾漾看到正伏在案桌上,独自面对一堆地形模型的亚瑟。
他手指正捻着一粒排兵布阵用的骑兵,举棋不定,闻声抬头望过来,眼神中滑过一丝诧异还有排山倒海般呼之欲出的委屈。
“我给您的信件,您一封都没回。”他声音低哑,沙沙的质感,像是太久没喝水导致的。
“这年头只有那些华而不实的星球会议,还有各类慈善、拍卖邀请才会写信。”夏漾漾对副官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带上门离开了,“谁知道里面还有你寄的,在星脑传讯息不好吗?”
显然这种回答非常不合人心意了。
“不好。”他不咸不淡地收回视线,继续专注在手中的模型上,像是犟着脾气,刻意忽视她的到来。
这一个月,亚瑟清瘦了不少,搭配上浓重的黑眼圈和些许疲乏的眼神,料是再俊朗的脸庞也看上去透着狼狈。
亚瑟的狼狈可是极少见的,分明这么不堪一击了还拽着一副拧拧的小劲儿,口嫌体正,带着一股野性难驯的美。
“比起看信,我想听你直接告诉我信里写的什么?”
亚瑟余光瞥见黑色的鞋尖停在桌前,黑靴将她小腿修饰得笔直,再往上是雪白柔韧的大腿。
亚瑟喉结上下游动,别过脸去:“时间太久已经忘了,你回去自己看吧。”
只是这脸刚别过去,就被一只手强硬掰回来了,他听到一声细微的啧舌声。
紧接着“哗啦”一声,他桌上摆着的一堆资料文件统统被一条长腿扫到了地上。
她直接坐在办公桌上,一手绕过他的后颈将他拉下,仰头堵住了那张薄唇。
另一只手熟稔地拨开他的腰带,从扎紧的衬衫下摆伸进手去,手指从一片紧致的腹部滑到曲线完美的后腰。
亚瑟吻着吻着,气息便收敛不住了。
他不是自控力那么差的人,在脑子里算了算日子,才想起来,原来明天是他的发情期。
也难怪她今天会过来。
怕不是因为发情期,她也根本想不起他吧?
“把自己饿得这么瘦,身材走样了,我可就不喜欢了。”她松开他的唇,贴耳轻咬,“你还想在这儿躲多久?”
“我躲了多久?”
“28天。”
亚瑟没想到她能回答出精确的时间,脊背一僵,爱人强势的双手掰正他的脸:“看来有人不希望我来,更喜欢自己的右手和抑制剂?嗯?”
夏漾漾注视着对面深不见底的黑眸。
突然腰身狠狠一紧,被两只铁钳一般的双臂锢住,贴上他劲痩的腰腹。
本以为是狂风骤雨般的宣泄,落在她耳边的亲吻,却像丧家犬似的哀怨:“您怎么才过来,我很想念您……”
“是啊,我再不过来,你下属的投诉信都要投到我信箱里了。”
“我只是转移注意力,把芙蕾雅带成那样,我很愧疚……”
夏漾漾不耐烦了,用一根手指抵在他唇上,让他噤声:“我只问你一件事。”
“什么?”
“做吗?”
亚瑟哑然,眼眸先是睁大再缓缓眯起,一望无际的漆黑里蓝色光点明灭……
从那之后,亚瑟上将身边无论发生再大的事,只要有女皇陛下在,他就再也没情绪失控到那种地步过。
*
小芙蕾雅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是听着莫扎特长大的,在爸爸孵化阶段是听着贝多芬长大的。
一家三口都有一定的艺术细胞。
因此,但凡小芙蕾雅躺在大草坪上晒太阳时,都喜欢戴上一副罩耳式耳机,一边感受风吹来的大自然声音,一边享受耳机里的音乐。
“莫扎特还是贝多芬?”父亲走过来,与她坐在一起。
“比那些都酷。”
父亲表示不信:“哦?我可以听听吗?”
“当然啦。”小芙蕾雅大方地把耳机递过去。
亚瑟接触到耳机的一瞬,表情一滞,眉心拧得死紧,打开她儿童手表上正播放的歌单一看:《电锯惊魂惨叫片段》
小芙蕾雅咧嘴一笑,天真无邪,小虎牙还露在外面。
*
亚瑟有严重的睡眠障碍,因为他在睡着之后会无法控制地暴露原型。
也就是半虫体状态。
这倒不是夏漾漾最难接受的一点,毕竟他半虫态的时候,上半身仍然是人形,会更有一种妖异俊美的味道。
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他的虫腿又冷又硬,硌得她一觉醒来浑身酸痛。
于是,第二天她便亲手给他量体织了羊绒长护腿,当他变回原型的时候就给他一条腿一条腿地套上。
果然,再也没被硌得酸痛过。
亚瑟非常喜欢这些长护腿,实际上,只要是她为他花了心思的东西,他都喜欢。
后来,亚瑟不等睡着,便变回原型等她给他套上暖暖的针织护腿。
再后来,夏漾漾晚上敷面膜、擦身体的乳液也会顺带给他也擦一擦虫腿、虫身。
再再后来,有年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军虫在课堂上夸赞,亚瑟上将的皮肤保持得真好,比雌性的皮肤还要细嫩。
某位上将从此再也不肯涂那些护肤的乳液和面膜精华了。
夏漾漾看他非常抗拒,疑惑地歪头:“为什么呀?”
之前不涂得挺享受的。
亚瑟说:“那些东西太珍贵了,你自己用就好。”
珍贵?
夏漾漾挑挑眉,手里拎着刚从自己脸上敷完,又擦了颈,还有一丢丢剩余精华残留的面膜,止步在原地,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行吧。”
*
曾经,有新闻部的记者忍不住八卦,采访过亚瑟。
“历代女皇身边往往不只有一位雄夫,但现任女皇身边自始至终只有您一个,您有什么独特的驭妻之术可以跟我们分享的吗?”
亚瑟微微一笑,目光温和而淡然,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提问。
他轻轻整理了一下袖口,声音沉稳而从容:“驭妻之术?我想,这个词并不适合用来形容我和陛下之间的关系。”
“陛下是一位睿智而独立的领袖,她的选择从来不是被驾驭或被控制的。我们的关系建立在相互尊重、信任和共同的目标之上,她之所以选择我,是因为我们彼此理解,彼此支持,共同为帝国的发展而努力。”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秘诀,那就是真诚。真诚地对待她,真诚地支持她,真诚地为她的每一个决定感到骄傲。陛下需要的不是一个试图驾驭她的伴侣,而是一个能够与她并肩同行的人。”
这简直是完美外交官式的回答。
要不是手里拿着话筒,记者都要忍不住为之感动鼓掌了。
真不愧是女皇身边唯一的正夫,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内涵教养都不是一般雄性可以匹敌。
记者又问:“但女皇身边的追求者很多吧,我听说隔壁乌克斯星还希望能够以皇子与我族永杰秦晋之好,那您是否也遇到过情敌呢?”
“嗯,遇到过。”
记者眼前一亮:“请问您是怎么处理的呢?”
亚瑟语气平静而坦诚:“处理他们的尸体吗?”
记者戛然:“……”
*
小芙蕾雅最喜欢的娱乐项目,还是睡觉前母亲给她讲述与父亲相遇的故事。
但这时候,就碰上了父亲和母亲记忆对不上的情况。
夏漾漾突然发现了问题的华点,眯起眸子危险地看着亚瑟:“不对吧,小亚瑟,既然你当时相信我说的话是真的,为什么还在时间之墟说出那么过分的话?”
“嗯?我说什么了?”
“你问我,我使用了宇宙武器的力量,付出的是谁的生命。”
“我当时并不知道您是女皇陛下。”
“嗯哼?”
“我只是无法想象,我怎么会背弃自己的信仰,爱上其他的雌性,将一切都托付给除陛下之外的人。”
“但你还是相信我说的话了。”
“不是,我无法完全信任您,我当时只能信任那个甘愿为您付出生命的自己。”亚瑟语气里浮现一丝淡淡的怅惘,“不论您是不是陛下,我都只能相信未来就是那样了,那是我生命中唯一一场的豪赌。”
*
亚瑟·哈特曼上将。
19岁毕业于刃翼军事学院,成为历史上最年轻的军事指挥官,报纸上刊登的是他的头条,将他称之为“天才指挥官”。
28岁战无不胜的他,被当时已经年迈的女皇陛下委任为守护新任女皇陛下的第一责任人,那时所有人称呼他为“女皇的未婚夫”。
48岁,他指挥虫族大大小小的战役,带领虫族开疆扩土,成为虫族万人敬仰的战神,投票全数通过成为“虫族最高军委主席”。
63岁,他独自背负女皇可能永远无法苏醒的秘密,被众议院三次弹劾,跌下神坛,那时,他们叫他“独裁者”“叛徒”。
而现在……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斜斜洒在软床上,正悠悠转醒的爱人脸颊上。
她揉了揉惺忪的眸子呆呆坐着,蓬松的长发垂在她身后,她美得不可方物。
而他学会了蓝星的烹饪,正好将煎蛋、油条和豆浆摆放在餐桌上。
她嗅着香味儿,砸吧了两下嘴。
他上前轻轻拥抱她,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她会一边蹭进他怀里,一边勾起他的下巴,说:“早安,小亚瑟。”
这时候,一个软软小小的团子也会三两下扑进他的怀里。
那张软白的小脸与她母亲有七分相似。
她会爬到他肩头,眨着黑亮的眼睛,说:“早安父亲!今天要带芙蕾雅去哪儿玩~~~”
*
其实,从他们再次相遇的那一天开始。
夏漾漾便开始为他讲述,上一世、上上世,发生在她身上的所有所有。
从降生在蓝星以为自己是普通心理医生的自己,到为了保全实力狠心将灵魂撕成三个碎片的亚瑟。
但这个故事不知怎么地就传到了芙蕾雅的耳朵里。
她缠着母亲,想让母亲从头开始讲。
夏漾漾无奈地看看亚瑟,又看看爬到亚瑟肩头,已经乖巧坐好的小女儿,只好妥协了。
“好吧,从头再讲。”
“但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