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医院时,韩再暖终于把屈乔的总结看完了。
她竟然有些说不清自己的感受。
很难想象自己这副样子,在会议室里,在一堆教授的围观下,在鲍勃的面前,侃侃而谈什么“意识网和意识编码”,“脑和心智研究”,“EEG和FmRI”,“bcI和电极植入”……
鲍勃在世界上的标签有很多,但就他自传中看,他自称为“灰区科学家”,他最关注的是闭锁综合症患者的意识,有没有、有多少、怎么交流……怎么保持交流。
他从零到有开创了灰区科学领域,在灰区“找”到了非常多的人,虽然至今还有很多未解之谜,但恰好也足够成为他终生钻研的领域。而在“找寻意识”的过程中,他对生命和心理乃至灵魂都有了独到的见解。
不管是网红韩、行政韩还是教授韩,她们一直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因为拥有了“魂穿”这非常唯心的经历,她们也对意识产生了敬畏之心,尤其是一手造成这个局面的教授韩。
显然,网红韩清楚教授韩的疑惑,她的问题也直指核心。
她的主题就两个。
一是现在的灰区科学领域,脑机接口走到了哪一步,有没有植入芯片,芯片能做到什么,有没有奇怪的案例。
二就是如何促醒。
鲍勃的回答显然多到屈乔无法概述,仅仅一些他认为韩再暖能理解的转达都足够韩再暖脑子死机。但是他也明白韩再暖想知道什么,所以仅这两个段落开头,韩再暖就明白了,教授韩想要什么。
她想继续研究植入芯片,她想叫醒钱宇灿。
她好像……没考虑自己。
医院到了。
虽然紧赶慢赶,但是韩再暖还是迟到了,错过了鲍勃到病房看望钱宇灿的场面。她跟随着“线人”屈乔的提示去他的办公室捞了件白大褂套上,悄悄的溜进了核磁共振诊断室,混在几个年轻医生之中,那些有两个还挺眼熟,是屈乔和黄页平带的研究生,其中有一个就是黄页平麾下的女学生小沈。
她认得韩再暖,看到她还惊讶了一下,但转而给了一个客气的微笑。
韩再暖回以微笑,很好奇这姑娘在这个世界是为什么跨入的这个领域。在教授韩的那个世界,她可是因为对教授韩的崇拜才入行的。
前面扫描室中,钱宇灿刚刚被运到,屈乔和黄页平正配合护工将他搬上扫描床,他们身后站着钱爸钱妈,以及身材高大的鲍勃教授,还有首都师范的狄旭辉教授。
虽然鲍勃正全神贯注看着钱宇灿,韩再暖还是感到一阵心虚,她下意识的躲了躲。
操作台上传来扫描室里的交谈声。
“鲍勃教授说,虽然cRSR评分不理想,但是本身这个诊断就有非常多的不确定性,如果第一次就出现明显反应,那也算是一种奇迹了,所以不管这一次的结果如何,请无论如何保持乐观。”狄旭辉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眼神坚定,语气却很温和,给钱爸钱妈翻译着鲍勃的话。
鲍勃看着扫描台上的钱宇灿,神色肃穆,看起来极为可靠。
“对不起,我来迟了,患者是刚刚做的cRSR评估吗?”韩再暖小声去问小沈。
“对,”小沈也低声答,“鲍勃亲自做的。”
“哦,评分是多少呀?”
“3分。”
“啊?”韩再暖现在也有点了解这评分情况了,cRSR总分也就23,3分约等于没有意识了。
韩再暖的惊讶如此理所当然,小沈本来就恬静的面容,此时也有些垮了下来:“是啊,太低了。”
“所以第二项是FmRI对吗?”
“对,好像鲍勃要确认钱宇灿家属真的决心要做下去,因为cRSR不乐观,后续的状况也不会很好。”
韩再暖的心也沉了下来。
本来在做这个测验时,最好的情况,比如知道患者保有完整意识,都不代表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意味着家人们会知道你在“被活埋”,看着死气沉沉的身体里困着鲜活的灵活,这本身对双方都是折磨。
可是即使鼓起勇气跨出了这一步,得到的结果也有可能像现在这样,充满不确定性。一个测试结果不好,另一个测试结果却挺好,那么到底听谁的?所以闭锁综合征的诊断不是一次性的,要十天多次,像对患者的表现进行海选一样,去掉最高分去掉最低分,选取一个最客观的结果。
可是cRSR评估只有3分……这对于满怀希望的家属来说,已经是一个毁灭级的打击了。
鲍勃此时站在这,除了责任心,更多的,还是一次演示教学了吧。
钱宇灿被摆放好了,屈乔示意大家都到诊断室去,钱妈妈哭了起来,头靠着钱爸爸,手拉着钱宇灿,泣不成声。
在场和他们最熟的也就屈乔了,他站了一会儿,有些不情愿的上前,低声劝慰他们,钱爸钱妈勉强点头,放开了钱宇灿,跟着鲍勃几个进了诊断室,扫描室里就只剩下钱宇灿一个人孤零零的躺着。
钱妈妈见状,又发出一声响亮的啜泣。
韩再暖忍了忍,终是没忍住,挤过去扶住了钱妈妈另一个胳膊,钱妈妈看了她一眼,有些惊讶,但没说什么,只是擦了擦眼泪,微微点头,拍了拍韩再暖的扶着她的手。
“那我们开始吧。”狄旭辉教授宣布道,医院的放射科医生早就准备好了,立刻启动了设备。诊断室的隔音良好,但还是挡不住机器运作时产生的些许震动从脚底传来。大家在嗡鸣中屏气凝神,看看钱宇灿,看看屏幕。
屏幕上,三张不同角度的全脑功能磁共振图像出现了,黑白的,能看到清楚的颅骨,和那坨灰色,带着些许白点的大脑。
周围一阵骚动,几个助理医学生纷纷涌了上去细看,就听一旁有一个年轻人小声说着让一让,不要挡住镜头。
韩再暖这才注意到上方有一个摄像头,看来医院别处还有人在组织观看这场演示。
真是了不得的阵仗。
鲍勃和狄旭辉低声说了几句话,狄旭辉点点头,道:“那我们开始,先从最基础的唤名开始。虽然我们自己也可以,但是最好还是最亲近的人来,你们……爸爸?还是妈妈?”
钱妈妈立刻举起手,可刚开口就是一声哭泣:“我,唔,我可以吗?”
狄旭辉面露为难:“这个唤名不是光叫,是有要求的,速率不要求掐很准,至少,要清晰平稳吧。”
“哎,我来吧。”钱爸爸拍拍妻子,用眼神将她托付给了韩再暖,便走到话筒旁边,清了清嗓子,有些紧张的问:“怎么说?”
“就叫他的名字,大概两秒一次,12秒,叫六次,然后停18秒,再喊,我会提醒你的。”狄旭辉说着,他一旁的一个助理就拿上来一个计时器,熟练的按出倒计时,他看了眼鲍勃,得到授意,道:“开始!”
“灿灿!哦不对,钱宇灿,钱宇灿,钱宇灿……”
“如果不习惯,叫小名也行,只要让患者知道是你在叫他。”
“好,好的,灿灿,灿灿,灿灿……”叫着叫着,看着毫无动静的扫描成像,钱爸爸的声音,逐渐颤抖了起来。
“灿灿,灿灿,我是爸爸啊,灿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