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色孤村暮,悲风四野闻。溪深难受雪,山冻不流云。 养心殿后门出去,穿过螽斯门,直往北走就是皇后娘娘的长春宫。
皇上惦记七阿哥,派了进忠去送些东北进贡来的老参。
中间正好路过启祥宫,一排小宫女,抱着脏衣裳往浣衣局走。
远远看见有穿蟒袍的公公,身后跟了一排捧着锦盒的小太监,便知是御前公公出来送赏的,赶忙后退避让。
这些宫女大多是上三旗包衣出身,比太监的命值钱的多,在宫里的地位也高。
只不过是畏惧太监手里的御赐之物,才退避三舍的。
跟在最后头的小宫女手腕处紫红一片,打眼一瞧就知道是被撞出来的淤青。
进忠视若无睹的走过去,实则心里疼的直抽抽。
那可是他恨不能捧在心尖尖上的天仙儿,怎么就被人糟践成这样呢。
“嘁~一群阉狗,有什么可神气的。”一个头戴三朵宫花的小宫女愤愤不平。
前边领头的宫女瞪了那人一眼:“这是在宫里,需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众人见那小宫女还不服气,有那嘴快的开了口:“刚刚过去那位可不是普通太监,是养心殿的进忠公公。
听说皇上跟前儿最得力的公公了,宫里的娘娘们见了都要主动巴结的,没瞧见人家那双靴子嘛?”
“靴子怎么了?”
“那是鹿皮底,织花锦的靴面,在内务府,一双要卖十两银子呢。”
一言如同沸水入油锅,噼里啪啦,崩碎了多少穷人的自尊心。
尤其是曾经得到过机会,却没有珍惜的魏嬿婉,心里头的那场大雨再次哗啦啦的下了起来,淹的她就快要窒息了。
进忠下了值,新收的小徒弟给他端来了热水泡脚。
坐在窗前怔怔出神,到底还是没忍住对她的思念,赶在落钥之前,换了身小太监的衣裳跑去启祥宫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她蹲在大木盆前头,面对着半人高的宫女和太监的脏衣服,边哭边吃眼泪拌饭。
进忠深知她吃过的每一种苦,那样被人孤立,欺辱,霸凌的日子,她过了整整五年。
以前进忠对她只有疼惜和怜爱,像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哪怕不是因为自己而幸福,也盼着她好。
可自从被她的簪子亲手扎进心脏里,那份爱就仿佛变了质的牛乳,喝不下去,又舍不得扔。
或许还想要她,不一定是因为爱,是因为心中意难平的执念。
浪荡子死于忠贞,阴谋家死于忠诚,偷窃者死于奉献,自私者死于牺牲。
向阳花死于黎明之前,野草死于无人问津的风,铮铮汉子死于柔情,多情儿女死于忠心。
这一世,他要魏嬿婉坚定的选择自己。
夜风寒凉,吹不散两人眼里各自的悲伤。
皇后的七阿哥生在佛诞日,可嘉妃的八阿哥却是生在中元鬼节。
一佛一鬼,两相比较,宫中便有了些不好听的传言。
八阿哥自出生后,皇上一次都没来看过,更没赏过什么东西。
嘉妃便将怒火撒在魏嬿婉的身上,认为是她当天没有本事请来皇上,对她百般虐待。
凌霄花盛开的那天,前朝的事终于告一段落。
嘉妃带着阿哥出门赏花,想试试能不能偶遇皇上,却在御花园碰上了同来赏花的娴妃。
与娴妃眉眼有几分相似的魏嬿婉,再次成了嘉妃侮辱娴妃的筏子,被狠狠教训了一通。
魏嬿婉提起凌云彻,试图让娴妃帮自己一把。
但娴妃大言不惭的说:“嘉妃刚刚产子,性情急躁些也是有的,你做奴才还是要本分一些的好,本宫不喜欢心思太野的奴才。”
魏嬿婉如坠冰窖,多年屈辱化成愤恨:“当初那盆姚黄牡丹是您故意带着奴婢送去长春宫的,也是您故意穿着姚黄牡丹的衣裳去挑衅皇后的,为何挨罚的却是奴婢?
您说奴婢不安分,心思野,妾妃穿姚黄牡丹招摇过市,就是安守本分了吗?”
娴妃被戳中痛处强装镇定,摆出一副不悲不喜的菩萨模样:“你若是这么想,那本宫也没有办法。”
说完就走了,只是那背影,不能说跟落荒而逃毫无关系,就是相似度有点高。
嘉妃笑的前仰后合,捏着魏嬿婉的下巴,玩味的说:“哎呀,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本宫今日也算是见识到了。
不错,算本宫平时没白疼你,以后见了她就这么干。”
魏嬿婉应承下来,腿却是软的,心里更没有半分感激之意。
无论娴妃,还是嘉妃,对她来说,都是害自己深陷泥沼的恶鬼。
只不过一个恶的不清不楚,一个恶的光明磊落。
魏嬿婉确定自己不能成为嘉妃攻击娴妃的武器,否则一旦娴妃反击,嘉妃就会立刻抛弃自己,就像当初在长春宫,娴妃利用完自己,就扔下自己挡灾一样。
这一瞬,魏嬿婉想通了,为什么求了凌云彻那么多次,娴妃都说没办法。
一个妃主儿,想要个宫女,哪里就没有办法了,不过是娴妃干了缺德事心虚,不敢面对自己,才故意无视自己的生死。
至于凌云彻......
“你就不能忍一忍吗?当奴才的哪有不受苦的,娴妃娘娘说了,嘉妃只是要折辱娘娘,必不会让你死了的。”
魏嬿婉笑的凄凉,终于明白什么叫怒极反笑了,原来人在觉得太荒唐的时候,是真的可以笑出来。
“你笑什么?我警告你,别想着助纣为虐,好好当你的差,再忍一忍就能出宫了。”
“凌云彻,我问你,等我出宫了,你会娶我吗?”
凌云彻愣住了,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一脸不认同的看着魏嬿婉。
“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是不是你额娘又管你要银子了?”
魏嬿婉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男人,原来他满眼都是算计,对自己没有丝毫的信任和怜惜,更没打算将自己划入他的人生规划。
或者说,他对自己的人生都没有个清晰的规划,始终是过一天算一天的态度。
曾经的青梅竹马,对未来出宫后生活的展望,都系在他一人身上。
可时至今日才看清,那些竟在他遇见娴妃之后,成了自己一厢情愿。
希望落空后的巨大恐慌,和身后空无一人可以依靠的孤独,裹挟着魏嬿婉,试图将她拖入更黑暗的深渊。
“这样吧,我给你五两......”
魏嬿婉打断他施舍的话语:“不用了!再也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