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不像的。
沈潮云就是沈潮云,她不像任何人,只像她自己。
霍勖低着头,深深地看着她那双永远真诚明亮的黑眸,这番话最后他没有说出口,只是垂下浓密漆黑的眼睫,道:“我认识他,青勒。”
沈潮云咦了一声,有些惊讶。
她刚才就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嘴而已,没想过真的会在他这里得到回应。
“我认识你母亲,自然也认识跟在她身边的人。”
霍勖伸出食指,戳着她的额头,动作缓慢地将她推开,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他说:“不仅是青勒,还有何掌柜、秦掌柜她们我都认识,在京城的这批人我几乎都见过,你母亲是个很爱交朋友的人,她做过很多事。”
沈潮云被推开后有些不满。
下意识想要跟他再靠近一些,但她一靠近,对方就会往旁边挪动,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最后她只好放弃和他贴近的念头。
听到他说的话,好奇问道:“那青勒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潮云心底其实还是很好奇的,毕竟能让阿娘决定生下孩子的人这世上就他一个,虽然这件事还不能确定,可看秦、何两人的反应可能性很大。
霍勖拿起酒壶,仰头喝了一口。
然后认真地想了起来,片刻后开口道:“青勒做事很周到,他总是像影子一样跟在你母亲的身后,有时他明明在,可却很难引起旁人的注意。”
沈潮云扬眉:“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霍勖摇头,没有一个做生意的会是沉默的,实际上只要离开沈行,他身上的那股沉默温顺的气质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变得狠厉冷漠。
不然也不会在沈行刚将海上生意交给他,他就能让整个商队都信服他。
手腕和能力他都是具备的。
而霍勖之所以会记得青勒,就是因为这种反差,那时他以为青勒最后会回到草原,但没想到他会丧命于大海之中,连大陆都不曾回来。
原来他是一个这样的人。
沈潮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中隐隐将这个人的形象勾勒了出来。
“如果说他是你父亲的话,我是会相信的。”
低沉的嗓音在耳畔落下。
她转头看了过去,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以及极为放松散漫的姿态,一时有些怔忡。
不知他是醉了酒还是怎的,她总觉得今夜的小叔叔和以前不太一样。
这时沈潮云没法再去在乎那位死去多年的名义上的父亲。
对她来说,更重要的永远是当下的人。
沈潮云细长的手指握紧了酒壶,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小叔叔,你心情不好吗?”
霍勖饮酒的动作一顿,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沉默片刻开口:“为什么这样问?”
沈潮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她停顿下来,接着才又道,“觉得你有些难过。”
其实今晚是在借酒消愁。
只是她恰好碰到了他,所以被他拉到屋脊上一起喝酒。
难过么?
霍勖五指用力,蓦地攥住了手里瓷白的酒壶。
他抬头看着夜空中悬着的残月,良久,用手背遮住了眼睛,哑着嗓子道:“不是难过,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很久之前……也不久,大概十二年前吧。”
沈潮云愣了下,随即就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这个时间点她很敏感,是霍皇后去世,她从皇宫里送走以及他单枪匹马大闹皇宫的那一年。
但他说的却不是她预料中的这些事。
霍勖说:“那天也像今天一样,所有朝臣文武百官齐聚,开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朝会。”
只不过站在大殿中间等待审判的人变成了他。
他从不后悔闯进宫里,更不后悔拦着庆帝下令将姐姐葬入帝陵,也不后悔将沈潮云从宫里带走。
可这件事,最后却被各方拿来了博弈。
就和今天的情形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是,那时稳坐钓鱼台借着此事排除异己打压世族的人是庆帝,他指使心腹借此事发难,最后霍、崔两家不得不因此退出朝堂。
为了平息争议,他也无法再继续待在京中。
他这一生都没有可能再按正常的入朝途径当官,除了当国舅以及……因姐姐的死而得封的侯位。
想到这儿,霍勖没忍住嗤了一声。
沈潮云整颗心都揪了起来,睁大了眼睛,难怪,难怪他从始至终都让她喊小叔叔而不是舅舅。
她抿紧了唇,轻声道:“所以小叔叔你去了北疆?”
霍勖偏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又转回去继续望天,嗯了声道:“但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天的事让我明白手中没有权利的时候,你就只会是待宰的羔羊。”
只能受制于人,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不想有朝一日在意的人出事,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或者,哪怕做了再大的努力也会被人轻飘飘抹去,事情最后还是不会按照他所设想的方向去发展。
这样的无力感他不愿意再拥有。
沈潮云的心脏蓦地一跳,捧起手里的酒壶飞快地喝了一大口,冰冷的酒水让她的思绪变得愈发清晰。
她几乎是下意识伸手,覆在了他微凉的手背上。
在霍勖转头看过来的时候,郑重其事地道:“我也是。”
他微微一怔。
沈潮云又重复了一遍:“我也是。”
所以,让我们一起重拾改变这个世界这个朝代的野心吧。
……
宿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沈潮云茫然地看着纱帐,只觉得喉咙干渴得快要冒烟,起身掀开帘子便喊:“新月。”
听起来又沙哑又可怜。
新月看见她连话都来不及说,抱着水杯就咕咚咕咚喝的模样,只觉得满腹的怒气莫名其妙地消解了大半,再怎么也生不起气来了。
又好笑又好气地看着她。
最后无奈地道:“小娘子昨夜就不该喝那么多的酒,哪有人大半夜在屋顶吹冷风喝酒的。”
沈潮云难得心虚,面对她含着责备的话也不敢说什么。
她对昨晚最后的印象就是抓着霍勖的手。
之后就没有记忆了。
新月深吸了口气:“那是因为您喝醉了,直接晕过去了。”
沈潮云顿时感到很诧异。
因为那酒壶也就巴掌大而已,而且还是桂花酒,她怎么会喝两口就醉了呢!
新月没有再和她解释,而是将她从被窝里面揪出来,三下五除二给她换上衣裳,然后就将她塞进了马车里,连早餐也是在车厢里解决的。
庆帝宣她入宫觐见的旨意早就到了府里。
沈潮云对此早有预料,所以也没有感到手忙脚乱。
直到,在御书房里,她听见庆帝对她说:
“朕或许是你的父亲。”
沈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