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夫人早已吃不下多少东西,她只能吞咽一些流食,防风邶就和意映、红绳一起,研究出了许多种美味又营养的糊糊。
可惜她吃多了,就会吐出来,防风邶就给她少量多餐,一天喂她吃十几次,哪怕她每次只能吃一点点,防风邶也一定要给她喂进去。
再后来,静夫人开始失禁了,当人的身体步入这个阶段,生命也就进入了倒计时。
生而为人的体面没有了,似乎也就没有了求生的意志。
但防风邶没有让母亲失去体面。
他总会及时给母亲清理干净。
当然,他是用灵力。
他用灵力化水,给母亲冲洗身体很方便,不必让母亲在他面前袒露身体,也就不会让母亲觉得尴尬和愧疚,不会让她失去尊严。
但想要给母亲盲擦干净,不留一点污垢,仍然需要极致的细心和耐心,更需要很强的责任心。
他每天都要重复许多遍同样的动作,不论白天还是夜晚。
防风邶夜里便宿在了静宁阁。
常常刚收拾完,新的一波却又袭来,只得重新收拾。
久病床前无孝子,也许正是因为如此。
但防风邶始终好脾气地做着这些事。
不知不觉,就做了两年。
他熟练地给母亲清洗身子,换衣服,翻身,按摩,耐心地给母亲喂饭,喂药,只要天气好,他就会背她出来晒太阳。
他在努力延长母亲的生机。
他在努力让母亲体面地度过每一天。
静夫人早在知道他不是邶儿之后,心志越发消沉起来。
她不敢去问他自己的邶儿究竟怎么了,仿佛只要不去问,邶儿就还会回来。
她也知道自己的状况只会越来越差,不想用亲情绑架住这孩子对自己尽孝,所以一直忍住了没有提起,早已知道他不是邶儿,却把他当做亲生儿子看待。
平日里,她想到什么,就会絮絮叨叨地对他说些什么,想趁自己还能清醒地说话,多教教这孩子一些。
她想等到生命快到尽头时,用意映的回音珠给他留一些话,告诉他,他也是有娘的孩子,告诉他要好好活着,好好爱自己。
谁知道这孩子竟是白天黑夜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她压根没有机会单独和意映说话了。
看他日复一日地对自己这么尽心尽力,她又被他重新唤醒了一丝生机,她又有了再多努力活一阵,再多疼疼他,再多教教他的念头。
可现在她也知道,自己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又是一次夜半擦洗之后,防风邶给她换衣服,静夫人看着他,终是有些不忍:“孩子,娘没用,让你受累了。”
防风邶动作麻利,一边给她换衣服,一边安慰她:“娘说什么呢?孩儿不累,不过是一些灵力而已,我有的是。”
“孩子……”静夫人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她说话已经有些含糊,神智也时常有一些恍惚,有时觉得他不是邶儿,有时又觉得他就是邶儿。
她时不时陷入长时间昏睡,生怕哪一次睡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她很怕自己突然死去,而想说的话却还没有说出口。
她要趁着还清醒,把想说的都告诉他。
“孩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
“娘?”防风邶顿住,随即有些紧张地问道,“娘都糊涂到不认识儿子了吗?”
“傻孩子……当娘的……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儿子……”
防风邶的眼睛骤然黯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所以,娘很清楚,你不是他,”静夫人的手微微颤抖,像是想要抬起来,可却徒劳无力,“好孩子……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邶儿啊,娘……”防风邶紧紧握住母亲的手,他的手也有些发颤,声音也有些发颤,似乎在害怕母亲真的认出他不是邶儿,又似乎在期待母亲认得出来。
静夫人笑得有些凄然,又有些无奈:“别哄我了,我太清楚邶儿了,你不是他……”
“娘……是不是我哪里没做好……”
是他没有做到位,所以才会让娘亲识破吗?
还是母子连心,无论他怎么努力,也突不破血缘的力量。
防风邶是真的有些慌了神。
“不是!你做的很好……”
静夫人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防风邶连忙给她搭好靠枕,扶着她坐好。
静夫人大口大口喘着气,只是几句话,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但她依旧努力说得认真而郑重,每一个字都努力让他听得清楚,记得牢固。
她平静地说,防风邶静静地听。
“孩子……你不知道……我早就把你当做了亲生儿子……”
“娘很喜欢你……你是个好孩子……”
“刚刚猜出来……你有可能不是邶儿的时候,娘亲不是没有过疑虑,可你照顾了娘亲这么久,娘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实意对我好,娘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就算是邶儿,他也做不到你这样的地步……”
“他呀,对他最亲近的人,反而最任性,最没有耐性,最没有好脾气了……”
“若是他,这两年,一定要怨声载道了……”
静夫人回忆起自己的邶儿,忍不住笑着数落起来。
这个傻孩子不懂,在很多人家里,其实越是亲人才越是肆无忌惮。
越是小心翼翼,反而不是亲生。
可防风邶听来却是以为娘亲在埋怨她的邶儿。
“不是的,他最惦记的,就是娘了!他一定会好好孝敬娘的……”
她当然知道她的邶儿惦记她,否则怎么会专门让他来代他照顾她?
“是他,让你来的……”
“他回不来了,是不是……”
“你告诉娘,他究竟遭遇了什么,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你又为什么要替他来尽孝?”
“娘活不了多久了,我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去……娘总要知道,我的邶儿究竟怎么了……”
“我总要知道,照顾了我五年的这个孩子,究竟是谁……”
静夫人流下眼泪,眼中却又充满了期许。
防风邶看着静夫人,沉默许久,决定告诉她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