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贵嫔的视线渐渐模糊,她仿佛看到了一位光鲜亮丽的女子跪在冰冷的金砖之上,即便被打得嘴角流出血丝,亦不能稍稍偏头。
身体上的羞辱已经足够令人痛苦,但现实的难堪远远不止如此。
一旁的宫女们目不斜视得看着她受罚,但眼底的讥讽和嘲弄不做丝毫掩饰。
贵嫔又如何?还不是跪着挨巴掌?她们做奴婢的都不用这么受气呢。
这些话,这些想法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丽贵嫔的心中,但她所期待的真命天子并未解救她于水火。
“身份二字,于臣妾而言成为了今生的桎梏,即便臣妾贵为嫔位,依旧有无数宫人明里暗里的嘲讽臣妾,好听一些的说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不好听的便是臣妾如何勾引陛下,连太后无端的指责和惩罚,都成为调教臣妾的手段。”
“臣妾不服啊陛下。”
起初,她明明没有害人的,更没有看不起谁,可是为什么人人都要来踩她一脚?好似把她踩下去,别人就能够过得更好。
她不明白!
“陛下,宫里的流言蜚语,您当真不知吗?为何皇后娘娘的流言蜚语可以尽快平息,臣妾的流言蜚语就会被传的到处都是?”
李景琏冷冷道:“你本就是舞女出身,是朕赐给了你荣华富贵,是朕让你成为后宫人人追捧的贵嫔娘娘,太后给你的屈辱,亦是要你明白,不要痴心妄想,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可如今你看看,你终究是走错了路。”
“因为臣妾出身不好,就要被这样欺负吗?陛下,您觉着您的封赏于臣妾而言是恩赐,臣妾就要欢欢喜喜的接下来,即便有那些流言蜚语也无伤大雅,臣妾得到的尊容还比不过这些羞辱吗?”
“可是,臣妾的感受就不是感受了吗?这些话听多了,臣妾也会心痛,也会难受的!”
丽贵嫔哈哈一笑道:“陛下,太不公平!”
“大家都是爹养娘生,不过是你们出生在富贵之家,臣妾出生于平民百姓之家,难道就要理所应当的被欺负吗?”
“太后羞辱,贵妃羞辱,皇后娘娘是不曾羞辱臣妾,可皇后娘娘为什么不愿意救一救臣妾?她们都是世家大族的贵女,最不济,也是清清白白的农家女,可臣妾生来就是妾生的,后来入了奴籍。”
“但是这一切,没有一件事是臣妾自愿选择的,舞女、入宫、争宠、下毒、桩桩件件,臣妾何曾有过主动权?”
“那纯婕妤呢?她何其无辜!你却要百般折磨她,生生害得她的龙胎保不住,丽贵嫔,你活生生的谋害了一个孩子!朕只是把你禁足,已经是对你仁至义尽!”李景琏呵斥道:“你的无辜,在朕看来不过是你欲求不满,贪得无厌!”
丽贵嫔缓了缓,继续道:“纯婕妤,臣妾是折磨过纯婕妤,只怪她生的和李贵妃那般相似。臣妾每每看到纯婕妤那张脸,便由不得心中生恨,臣妾认。可纯婕妤的孩子,臣妾亦是问心无愧!陛下非要给臣妾安上一个罪名,臣妾受着便是了。”
李景琏猛地怔住,不是?他蹙起眉头,看着丽贵嫔冷哼道:“多余的话不必再说,你我之间情分已尽。”
李景琏站起身来,欲要离开。
“陛下,当初臣妾在宫宴上一舞,博得陛下垂爱,入宫数年,臣妾为了忘记自己的出身,再也不敢跳上一舞,如今臣妾自知时日无多,陛下可否再看臣妾跳一次?有始有终,愿臣妾来生再不受你我情爱之苦。”
李景琏脚步一顿,转过身静静地看着丽贵嫔。而丽贵嫔亦已经更换好舞衣,在宫内舞步翩跹,一如当年那般身姿摇曳,数年不改其柔美的步伐。丽贵嫔双目渐渐迷离,是非多错亦无心再分辨,只随着自己内心的律动,尽数扭动着腰肢。
一时静默,除去丽贵嫔微弱的舞步声,就剩下李景琏内心深处一抹幽幽的叹息。
禁庭春昼,莺羽披新绣。百草巧求花下斗,只赌珠玑满斗。日晚却理残妆,御前闲舞霓裳。谁道腰肢窈窕,折旋笑得君王。
笑得君王?
丽贵嫔缓缓停下脚步,李景琏亦不再回首。
”陛下,若不是天道眷顾,主角未必不是我。你我的命运自有撰写者安排,你我本无差的,只是我输在笔尖。”
丽贵嫔的呢喃渐渐消散,她只是漠然地看着李景琏的背影,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陛下啊陛下,臣妾当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妃,就敢背叛太后,如今身为贵嫔,又怎么会束手就擒?”
“哈哈哈,臣妾这最后的算计,不知陛下能不能接下来了。”
丽贵嫔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舞衣,自言自语道:“臣妾身怀西洋血脉,母亲传了一道西洋之毒,此毒无色无味,只会散发于空气之中,染者初不见病症,亦可潜伏数年乃至十年,至发病,则药石无救。臣妾这一舞,将毒尽数散于屋内,陛下,你要如何躲过去呢?”
“陛下,你让臣妾失望了,那臣妾也要报复回来的,这一局,你我扯平了。”
扯平了?扯平了。
“主子,主子,您怎么样了?”茯苓流着泪拍打着门窗。
丽贵嫔喘了一口气道:“不要进来,不要看到本宫这副模样。待明日,再来为本宫收尸吧。”
茯苓跪倒在地上,和丽贵嫔隔门相望。
咸嘉六年四月初二,丽贵嫔殁。
比起静妃的满朝震荡而言,这位曾经红极一时的后妃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没了。在咸嘉帝一朝的后妃传中,不过寥寥数笔就写尽一生。
众人无不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好似静妃宫变之后,便已经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可实际上,生活的依旧是如此的平淡,并不会因为一些人或者一些事的结束而迎来一个美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