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你为何这样害我?”苏墨玉恨恨地盯着裴老夫人,她的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恨不得上前揪光裴老夫人的头发。
沈无忧则当着众人的面幽幽地叹了口气:
“去年我过门的时候,火盆里的木炭堆积成山,火势大得都比得上火焰山了。幸亏将军心疼我,抱着我跨的火盆。他步子大,自然是沾染不到盆里的火星子。我就是担心苏氏会遭遇我曾经遇过的窘境,想着为她遮风挡雨,偏偏她不肯领情。”
这番话一出,裴老夫人便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众人不友善的目光纷纷朝着裴老夫人投射而去。
“老夫人的心肠真是蔫儿坏,这种人再怎么烧香拜佛,都不好使!”
“我听说有些妇人总担心儿子更听儿媳的话,所以会想方设法地刁难儿媳。想不到,这种说法居然不是道听途说。”
“话说回来,女诸葛又是怎么一回事?沈家嫡女处处帮着她,她竟一点儿不领情。”
......
沈无忧赚够了好名声,心满意足。
裴老夫人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硬着头皮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想着将炭火烧得旺一些,讨个好彩头而已。”
“是么?母亲还真是用心良苦。”
沈无忧勾着唇,话里行间透着一股嘲讽的意味。
裴老夫人尴尬至极,闹了个大红脸。
她只能当做没有听见沈无忧的话,满脸愧疚地扶起了跌坐在地的苏墨玉,“墨玉,母亲知你最是孝顺,定然不会因为母亲的这么点小失误怀恨在心的,对吧?”
“母亲这是说的哪里话?咱们是一家人,我怎么会记恨你?”苏墨玉擦掉了脸上的眼泪,憋着一肚子火气,装出一副大度的模样。
“行了,别误了吉时。进门吧!”
裴行止沉着脸,搀扶着苏墨玉,晾着惺惺作态的裴老夫人,径自走进了府里。
不久前老夫人喝下毒菇汤后把陈年旧事给勾了出来,害他在同僚面前丢尽了颜面。
直到现在,还有不少人在背后笑他是亲爹不详的野种。
这会子老夫人又摆了这么一道,彻底搞砸了他的大喜之日。
要不是天朝极重孝道。
他真是巴不得同裴老夫人断绝母子关系...
进门后,苏墨玉先是简单地补了一下妆容。
后又强忍着不甘和委屈,穿着破烂不堪的嫁衣给裴老夫人敬了茶,“母亲,请喝茶!”
裴老夫人喝了一口茶水,忍痛将一对翡翠耳环苏墨玉递去,“这对耳环是我特地为你打造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对耳环是沈无忧半年前赠她的,还没戴过几次,就送了人,她自是不舍。
“多谢母亲。”
苏墨玉扫了眼芝麻大点的翡翠耳环,心有不快,又不好说些什么。
敬完老夫人,她又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到了沈无忧面前。
按理说她是需要跪着敬茶的,可她就是不想跪沈无忧。
再三挣扎之下。
她只微微屈了膝盖,冷硬地给沈无忧端去了茶水,压低了声道:“沈氏,你别以为我敬你一杯茶,你就能压我一头。”
“瞧你这话说的。你不敬我,我也能压你一头。”
沈无忧笑着接过了茶盏,浅抿了一口,便将手上的羊脂白玉镯子取下,给她递了过去。
宾客之中,不乏有识货之辈。
见沈无忧拿出了一个上好的和田羊脂白玉镯子,不禁感叹出声:“沈家嫡女果真大气!随便出手,就是一个价值连城的白玉镯子!”
边上众人也纷纷附和着。
这稍稍一对比,裴老夫人给的那对翡翠耳环,瞬间黯然失色。
苏墨玉接过镯子,生硬地道了谢。
虽说她很不待见沈无忧,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连带着不待见沈无忧赠的玉镯子。
说白了,谁又会和钱过不去呢...
“苏氏,要不你先试戴一下,看合不合尺寸?”
“多谢。”苏墨玉再次道谢。
她拿着镯子试了一试,发现怎么也戴不进去。
正想质疑沈无忧是不是做错了尺寸,就听她不急不缓地开了口:
“寻常镯子的径口约为二寸三,这是普通女子都能戴进去的正常尺寸。我为了让镯子看上去更大气一些,让工匠把径口改宽成二寸六,按理说架子小一点的男人都能戴得进去,你应该也没有问题的。”
“......”
苏墨玉的骨骼极大,胳膊也比寻常女子粗了一倍。
可沈无忧都说了,这只镯子连男人都戴得进去。
她若是戴不进去。
肯定有人要笑话她是个只知舞刀动枪的男人婆,没有半点女人味儿。
再者就是,这女人的手向来被人称为女人的第二张脸。
要是让京都城的贵女得知她的手这么大,她们肯定要在背地里嚼舌根,说她是乡下来的只会干粗活的土包子。
苏墨玉没想到一个镯子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压力,急得满脸通红。
她咬着牙根,暗暗使着劲儿,试图将镯子给戴到手上。
“玉儿,戴不上便算了吧!”裴行止比任何人都清楚苏墨玉的骨架有多大,低声劝了一句。
“一定可以戴上的。”
苏墨玉不肯认输,卯足力气,把吃奶的劲儿都给用了上去。
就在她以为很快要戴上去的时候,镯子光滑的表面忽然出现一道裂痕。紧接着,镯子便在苏墨玉的蛮力之下碎成了三段。
众人听闻玉器落地的声音,纷纷看了过来。
沈无忧蹙着眉,声色幽怨地说:“你若是不喜欢,直说便是,何必作践这只价值两百银两的白玉镯子?”
“...你!”
苏墨玉不好意思说沈无忧定制的玉镯径口太小,受尽了窝囊气,连眼泪都给飙了出来。
“玉儿,算了。”
裴行止不想再生事端,忙出言宽慰着苏墨玉,“改日我再赠你一个全新的镯子便是。”
苏墨玉看着碎裂的镯子,心疼得仿若能滴血。这只镯子质地上乘,就算戴不进去,也能卖个好价钱。
有了这笔闲钱。
她和裴行止的客栈便能顺利开张。
现在倒好,玉器碎裂势必价值大打折扣,这会子怕是连五十两都卖不出...
“唉!这里既然不欢迎我,那我回我的南院好了。”沈无忧赠上了“大礼”,便懒得继续看热闹,随便找了个由头,匆匆离了席。
这会子苏凌的迎亲队伍应该已经朝着心悦客栈进发,她须得亲自去上一趟,确保万无一失。
心悦客栈门口。
苏凌下了马,胸前戴着大红花,步履颠簸地走了过来。
他所过之处。
空气中都飘散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酒气。
林父闻到酒味儿,暗暗腹诽着这苏凌果真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大婚当日都抵挡不了诱惑,丝毫不顾形象喝得烂醉如泥,这样的烂人还能有什么指望?
“你们关着门做什么?”
苏凌踉跄地走到林父跟前,语气不善地说:“快把林清水那小娘儿们给带出来,小爷我今日要娶她过门!”
见状,喜娘笑呵呵地挡在苏凌跟前,晃了晃手中的题卡,“苏公子何必这样着急?按照我们柳州老家的婚典习俗,你需要回答出一个问题,才能接走新嫁娘。”
“麻烦...”苏凌显得很不耐烦,不过此刻他还没有忘却父亲的叮嘱,耐着性子从喜娘手中抽了一张题卡。
喜娘即刻打开题卡,宣读了起来,“苏公子,您只需要说出十个带‘喜’字的成语,就可以顺利接走新嫁娘。”
“这有何难?”
苏凌颇为自负地冷哼着,而后便掰着手指,一边说成语,一边数数,“欢天喜地,喜结良缘!”
“额...喜怒哀乐,喜新厌旧...”
“几个了?”
苏凌挠了挠头,想不出其他成语,不耐烦地问。
“四个。”
“四个还不够?”苏凌瞬间来了火气,铜铃般的眼睛直愣愣瞪着喜娘。
林父和林母不动声色地挡在喜娘面前,缓声说道:“不够,还差六个。”
“老子说够,那就是够!”苏凌向来看不起平头百姓,这会子他更是认定了林家人不肯给他面子,气不打一处来。
“姑爷不妨耐着性子,再说出几个。”
“让开!”
“姑爷,这是我们柳州老家的婚典习俗,还望姑爷守一下规矩才好。”林母赔着笑,好声好气地说。
“给小爷滚一边去!”
苏凌心烦意乱,伸手猛地将林母推到一边。
“姑爷,你…”
林母作势倒地,前额磕在了石阶上,口角处鲜血淋漓不止。
“装什么?”
苏凌醉得稀里糊涂,没有看清地上的血迹,又抬脚狠狠地踹向试图搀扶起林母的林父。
林父跟着轰然倒地,“噗”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原本热闹喜庆的闹亲环节,瞬间变得诡异了起来。
沈无忧混在人群中,为林父林母极其糟糕的演技头疼不已。
尤其是林母!
前额磕在石阶上也该是前额出血,嘴里忽然吐出一口黑血,实在突兀。
好在苏凌酒劲儿上头,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林父此刻也在为自己拙劣的演技捏了把汗。
为了弥补自身在演技上的欠缺。
他只能凭意念脑补着林母当场暴毙,找准了情绪,嚎啕大哭了起来,“孩儿她娘,别吓我孩儿她娘!救命!快来个人,救救我夫人。”
喜娘蹲下身,探了下林母的鼻息,反射性地缩了手,“林老爷,令夫人好像没气儿了!”
“小爷只是轻轻推了她一下,你们可别想讹诈小爷!”
苏凌吓得后退了几步,真要是闹出人命,他爹定会骂死他不可。
“苏公子,你这性情过于暴躁,我是再不敢把女儿嫁给你,就此退婚吧!”林父冷哼了一声,立马提出了退婚的要求。
“三媒六聘都下了,怎可轻言退婚?”
苏凌谨记着裴行止的嘱托,万万不敢答应退婚一事。
“爹,娘!”
林清水听到屋外的动静,刚打开大门,就见林父林母浑身是血。
她扑了上前,伏在昏迷不醒的林母怀里哭个不停。
“娘啊,求你别吓女儿,求你别死...”
“清水,你听我解释,我只是轻轻推了丈母娘一下...”苏凌蹲下身凑到林清水面前,强行抓着她的胳膊,试图为自己辩解一二。
“你我还未成婚,你就公然在我家门口行凶,我不嫁你了!”
“我娘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要报官抓你。”
林清水看着醉态横生的苏凌,心中暗暗庆幸,得亏她听了沈无忧的劝导,真要是嫁给这个孬种,她还不如去死。
“这么点事儿报官做什么?这样,我来出钱给丈母娘治病,如何?”
“我娘都没气儿了,你竟还说这是小事?你告诉我,在你心中,什么样的事才算大事?”
“肯定还有救的,不过是跌了一跤...”苏凌见林父给林母施救了半天,林母也不见醒,吓得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要是不想去官府,那就麻溜地把退婚书给签了!往后你我一别两宽,我们林家的事再与你无关。”
“签就签!不就是一个被人睡过的贱民?你当我稀罕你?”
苏凌立刻接过喜娘递来的白纸,墨笔一挥,便开始撰写退婚书。
他寻思着这婚必须快点儿退掉。
林母怎么叫都叫不醒,应该是凶多吉少。
林清水亲口说的,若是退了婚,林家的事再与他无关。
这么一来林母就算是死了,他才好为自己脱罪...
苏凌写好一式两份的退婚书,立马签上名字画了押,“林清水,你给我听着,退婚后你母亲要是出了什么事,可不能讹上我们苏家。”
“一言为定。”
林清水麻溜地签上了自己的姓名,并照模学样地画了押。
做完这一切,她又开始为林母抹起了眼泪。
“我们走!”苏凌担忧林母暴毙,带着迎亲队伍速度逃离了现场。
街坊邻里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有的担心林清水名声不好,往后再也找不到好婆家,有的觉得林家风水不好,家中几人接二连三地出了祸事。
不过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林清水退婚的举措没毛病。
“沈姑娘真是好谋略!”
顾景炎在暗处观察了好一会儿,这才走上前,试图同沈无忧搭上话。
沈无忧看戏看得起劲,并未注意到来者是谁,随口问道:“怎么说?”
“此前由于林清水更改口供,苏凌五人被无罪释放已成定局。这种情况下想用律法来制裁他,无异于痴人说梦。”
“沈姑娘设计了这么一场退婚骗局,便可轻而易举地毁了苏凌的声誉。”
“这两人没能成婚,大家依旧会认为他欺负过林姑娘。”
“加上拳打准岳父岳母,哪怕他春闱高中,有了这样的前科,也注定得不到重用。”
顾景炎的分析倒也算是合情合理,不过有一点他是想错了。
沈无忧根本没有想过利用林清水断绝苏凌的仕途,她只是想要救下一个无辜的女子,仅此而已。
“沈姑娘这般出色的谋略,若是在朝为官,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救下林姑娘。”沈无忧淡淡地回答道。
“......”意识到自己将马屁拍在了马腿上,顾景炎显得有些尴尬。
他轻咳了两声,即刻找了新的话题,“对了,沈姑娘今日怎么有空出府?”
“想出就出了。”
沈无忧抬起黑亮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顾景炎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咬牙切齿地道:“王爷,有件事我正好要向你讨教一二。”
“什么事?”顾景炎以为沈无忧认出了他,局促地吞咽着口水,后背狂冒冷汗。
她若质问他为什么装采花贼骗她,他该怎么回答?
要不,佯装自己精神不正常,体内住着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灵魂?又或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跪下向她道歉...
“王爷,你且好好瞧瞧,这枚腰佩是不是你掉的?”沈无忧从腰封中取出了腰佩,给顾景炎递了过去。
“确实是本王的。”
顾景炎接过腰佩,俨然没有察觉到沈无忧攥得咯咯作响的拳头,随口一问:“沈姑娘是在何处捡到的?”
“王爷想知道吗?”
“......”
察觉到沈无忧的语气不太对劲,顾景炎眼皮狂跳。
难道,这腰佩是他在夜探沈无忧卧房时掉落的?
按理说,应该不至于。
他这枚腰佩从未在关键时候掉过链子。
再加上从小到大他都是运气爆棚的天选之子,顾景炎深信,老天不会这么玩他...
做了半天心理建设。
他终于镇定下来,目光柔和地看向沈无忧,莞尔答道:“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