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径自进了裴老夫人所在的厢房。
见裴老夫人一身粉衣,颇有几分年轻时候的光彩,他不由得心神一晃,连脸色也柔和了下来。
“邓郎,这几日你过得还好吗?”
裴老夫人摘下纱笠,含情脉脉看向邓廖。
她这一生,做过许许多多的坏事。
下药谋杀过亲夫,与邓廖通奸产下裴行止,欺压公婆,甚至在公婆重病期间赶尽杀绝,人还没凉透,便卷了草席扔在冰天雪地里,活活给人冻死。
不仅如此。
她还几次三番地想要谋财害命,侵吞沈无忧带到裴家的财产。
人的的确确是复杂的。
她十恶不赦,罄竹难书,但她对邓廖,从无半点亏欠。
哪怕在他突然失踪人间蒸发的这几十年里。
她也没有半点怨恨,只默默生下孩子并培养成才。
“最近风声紧,你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找我的。”邓廖语气稍显平淡。
他终归是理性的,方才那一瞬间的晃神,为的是豆蔻年华美艳无双的娄红梅,绝不是现在人老珠黄的裴老夫人。
裴老夫人显出几分困惑,“不是你让我过来的?你说事关咱们儿子的安危,要我来一趟。”
“我什么时候让你过来了?”
邓廖瞬间戒备了起来,如若不是因为他和裴老夫人还有一个儿子,他这辈子怕是都不会主动联系她。
“这个,难道不是你托人送来的?上头的字迹,明显是你的。”
裴老夫人从腰封中取出一封简短的信件,给邓廖递了过去。
邓廖打开一看,神色大变,“糟了!我们被算计了,这不是我写的。”
“什么?”
裴老夫人尚未反应过来,邓廖便拿出了一封带着茉莉花香的信笺。
他一脸凝重地解释道:“昨晚这封信送到我这里来的时候,由于上面的茉莉花香,我并未起疑。现在看来,背后之人早就设好了局,只等着我们自己跳进来。”
“谁要设计我们?”
“不好说。”
邓廖此刻尤为戒备,躲在窗前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这种情况下,堂而皇之出去肯定是行不通的。
裴老夫人尚可出去。
他一个朝廷通缉的嫌犯,走到哪都是死路一条。
“邓郎,现在该怎么办?”
裴老夫人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焦急地问。
“你装成被我刺伤的模样先逃出去,切记,一定要撇清你我的关系!不然你和行止都有可能被连累。”
邓廖并不是很在意裴老夫人的死活,裴行止倒是还有利用价值,若非迫不得已,他是绝对不会舍弃这么优秀的一个儿子的。
“刺伤...”
裴老夫人眼皮狂跳,她最怕疼了,如果说邓廖要绞断她的头发,她还能够接受。
真要是刺她一刀,她可不得疼死?
“不...不能这样!要不,你假装绑架我,我刺你一刀?”她此话一出,连自己都愣在了原地。
曾几何时。
她以为自己对邓廖是百分百的真爱,可现在看来,她似乎更爱自己...
“......”
邓廖也自信满满地以为裴老夫人可以为他去死,见事情的发展远不是他想的那样,他也有了片刻的愣神。
就在二人胶着不下之际。
几缕迷烟从门缝中飘进,须臾间就将两人定住了神。
而后,仅眨眼的功夫。
两人已经晕死了过去,成为刀俎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顾北宸再三确认两人已经晕死,这才推门而入,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人。
“皇上,这两人该如何处理?”
“容朕好好想想...”
顾北宸抿着唇,心下大为不快。
按照邓廖和裴老夫人的说辞,裴行止肯定是邓廖的亲生骨肉无疑。
这种情况下,裴行止背叛他,转而跟着邓廖投靠独孤璟的几率将直线上升。
所以...他为练神功肆意残害三百童男童女的坊间流言,还真有可能是裴行止传出去的。
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
那便是制造舆论焦点,让他从一代明君变成人人喊打的昏君。
“该死!”
顾北宸攥紧了拳头恨得咬牙切齿,他身边本来就没有多少可用之人,这会子他很难接受裴行止也背叛他的现实。
身侧侍卫沉吟片刻,小声补充道:“皇上,这事有蹊跷!方才这两人都说没有给对方写过信,但对方又收到了信,看起来他们似乎也是被设计的。”
“朕岂会不知?”
顾北宸埋在独孤璟身边的针说过,鸠摩也是独孤璟的人。
他之所以留在了战王府,实则也是在监视顾景炎。从他们的反馈来看,顾景炎肯定是患了病,并且命不久矣了。
因而,出这种损招坑害他的,只剩下的独孤璟。
顾北宸暂时不能确定,究竟是鸠摩还是裴行止在损毁他的名声。
他疑心病重,既然得知裴行止的身世,心里生了芥蒂,终有一日他是要让裴行止死的。
沉默良久,顾北宸强压下心中怒火,沉声吩咐着身侧侍卫,“让人带着邓廖的缉拿画像进来,制造出一场捉奸现场,朕倒要看看,裴爱卿在身世暴露之下,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属下遵命!”
“你下去吧,朕要一个人静一静。”顾北宸摆了摆手,脸上尽显疲惫。
实际上,他本来可以直接要了他们的命,考虑到他本不该出现在郊区客栈,只好换种方式来索命。
对他而言,现在最重要的仍是早些练成神功,不然双生毒一旦发作,天越群龙无首,他坐了这么多年的龙椅怕是要硬生生让给了独孤璟那奸诈小人。
—
是夜,三更天一过,顾北宸便穿着一身红衣,快步走出了这家荒村客栈。
之所以穿一身红,无非是担心孩童的血浸染在他身上,平白坏了他的心情。
顾景炎和沈无忧二人站定在厢房窗台前,看着顾北宸一人鬼鬼祟祟地朝着养猪场的方向进发,也跟着出了荒村客栈,紧步跟上。
“你打算怎么救那群孩子?”
沈无忧预想过许多种救人的办法,但每一种都极有可能暴露她和顾景炎。
这么一来。
他们便会从暗处被推向明处。
一旦到了明处,顾北宸和独孤璟势必会使出全部的招数对付他们。
到时候,情况势必比现在棘手得多。
“当初,你让本王代为保管的绿松石佛珠是北离权贵号令死士的通行证。”
“这段时间,本王借助这枚通行证大致摸清了北离细作在京都城的落脚点。”
“今夜,他们定会行动起来,尽可能号号令更多的百姓前来养猪场,观瞻皇兄的劣行。”
顾景炎勾了勾唇,又补充说明:“本王还以独孤璟的名义,让那群细作去印刷了不少皇兄在养猪场大肆屠戮的画卷,少说也有上万份。到时候,皇兄定然百口莫辩。”
“王爷,这些事你都是在什么时候办的?之前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未曾透露?”
沈无忧对此颇有些郁闷,顾景炎难道是信不过她,这才藏着掖着?
“你别多想,本王不是有意瞒你。本王前段时间早出晚归,手上的事多又杂,真要说起来,三天三夜说不完。加上你有孕在身,本王也不想跟你说得太多,怕平白扰了你的心情。”
“此话当真?”沈无忧狐疑地问。
“自然!说起来本王能够进展得这么顺利,还是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当初从勇闯义庄从阿碧嘴里拿到绿松石佛珠,本王起码要多花上半年才能找到所有细作。等本王找到之时,黄花菜都该凉了。”
“花言巧语…”
沈无忧知道顾景炎是在哄她,不过被他这么一哄,她的参与感瞬间提升,情绪也跟着高涨了不少。
“那咱们现在什么都不用做?”
“不用做。如此,这场纷争才不会牵扯到我们身上。”顾景炎双目矍铄,看上去已然有了十成的把握。
“咱也去养猪场看好戏?”
沈无忧倒是很想见见顾北宸被人发现真面目时会是什么反应。
曾经的顾北宸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他压根儿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被舆论所裹挟。
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便是如此。
等两人十指相扣来到养猪场外围的时候,顾北宸才磨好剑,似是在为今晚的屠杀做准备。
他将烈酒倒在剑刃上,剑锋闪着银白的冷光,恰巧同天幕上的月光交相辉映。
不同的是,月光散发着的是仁爱的光芒,剑光则意味着杀戮…
而原本被关在地下密室的孩童们此刻像极了待宰的猪仔,被扔在了一个偌大的坑里。
他们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手脚均被捆绑着,眼神里满是恐慌和无助。
看到提着剑朝他们缓缓走来的红衣男人,他们下意识的缩在了一起,恐惧像是瘟疫一样,瞬间弥散开来。
这其中有不少孩童可能才断奶,他们不知道即将面对的会是死亡,只知道眼前的红衣男人身上散发着类似于魔鬼一样的气息,吓得他们歇斯底里地哭着喊着找娘亲。
“呜呜…爹娘,快来救救我们!”
“他是不是恶鬼?稻香村里的观音姐姐能不能来救我们…”
“哥哥,我们要死了吗?”
孩子们试图爬出这两米的深坑,可他们实在太小了,就算拼尽全力,依旧无济于事。
“让朕看看,先杀谁?”
顾北宸明显被这群孩童极致的恐惧取悦到了,他披散着乌黑的头发,像是走火入魔的大魔头,提着剑,借着月光,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坑里几乎全部挂着泪痕,吓得小脸苍白的孩童们。
“要不然,你们来选,好不好?”
“把你们认为该死的人选出来,朕就放了其他人。”
顾北宸玩心大起,又一次提出了一个他自认为很考验人性的问题。
在他看来,人性本恶。
“顾北宸疯得太厉害了!那群细作什么时候来?再不来,这群孩子就算捡回了一条命,也要被吓傻。”
沈无忧潜伏在暗处,见顾北宸似乎很是享受凌虐人心,她才意识到,顾北宸骨子里就是一个坏种。
他根本不是被宫里尔虞我诈的环境逼成这样的,太后对他也不薄,他并非如他自己以为的那样,是最不受宠的皇子。
所有的不公,极有可能全是他的想象,全是他在为自己的变态找的托辞。
“快了,本王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不对。如果你能听到,顾北宸是不是也可以听到?”沈无忧会武,但还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在听力方面,她明显逊色许多。
“顾北宸只会以为那是他安插在京都城的护卫军,不过他安排在这块地域的护卫军已经被本王用迷雾伪造成的山火支走了。”
“王爷,你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多心眼子?”
沈无忧寻思着,幸好顾景炎不会去算计她,不然她很有可能被他卖了,还替她数钱。
顾景炎缓声道:“心眼不过是保命的手段,总之本王没有算计过你。”
“人好像来了。”
沈无忧感受到地面的小幅震动,一颗心也高悬在了嗓子眼。
如果说,来人不够多,顾北宸很有可能会选择全部杀了。
起码要以千计,才有可能确保所有人的安全。
顾北宸完全没有料到他已经落入圈套中,他随手拎起一个小女孩,脸上是邪肆的笑容,“你说,朕先杀谁好?是你,还是你弟弟?”
“呜呜呜…别,别杀我弟弟。”
小女孩惊恐到浑身发颤,下一瞬,她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边战栗,一边显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你杀了我吧,放过我弟弟,弟弟还小,他怕疼。”
“难道你不怕?”
顾北宸费解地看着她,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兄友弟恭难道不是一场盛大的骗局?为什么这个女孩会傻到用自己的命换弟弟的?
“我怕,但我是姐姐,我比他们大,我想要保护弟弟妹妹。”
“荒谬!你保护了他们,那谁来保护你!值得吗?”
顾北宸更生气了,他不认为作为姐姐,或者兄长,就该无条件付出或者保护弟弟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