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落雨,沾湿衣带。
叶浅夕轻拂身上的薄衫,抛了眼那飞影交错的二人,便寻了处干净之地,忍着疼痛将药粉敷在面颊上。
片刻后,她又将手帕折好,打算充作面纱将伤口与口鼻一同遮挡。
好在,大雨冲散了不少血腥气,不过空中还是飘散着难闻的气息,令她胃海翻涌。
坐在竹篓上的女子稍稍侧目,未伤的芙蓉半面,恰巧印在远处屋檐上的一双黑瞳中。
知道她有不适,萧墨行顿身不前,清风夹杂雨丝,扫入其心间,凉中带着几分愁。
那女子赤红的凤尾更像是他化不开的情仇。
他薄唇轻勾,好在,她无事。
与之柔如水的目光截然相反的,是刚从地上爬起的萧绾柔,正鼓着一双狠厉地盯着她。
“叶浅夕,你该死。”
她一步一艰难地向她走去,誓要将其置于死地。
可她不知,只要再敢靠近一步,远处隐藏之人便会让她丧命。
为了让叶浅夕相信自己,依照疏雪所教已多日未曾饱腹。
昨日又逢裂魂散之毒发作,加之方才情绪激动,雨浸全身。
她寒冷无比,没走几步便重重摔倒在地。
叶浅夕抬目看去,摇了摇头,“萧绾柔,你恨我却杀不死我感觉如何?”
萧绾柔吃了一嘴的泥,险些磕掉了贝齿,“你…”
叶浅夕不再理她,爱看就多看几眼,反正气急攻心的是她。
她的表现不由得令萧墨行再次发笑。
“王爷,您不去看看叶小姐?”其身旁的暗卫忍不住提醒,话一出口便觉不妥,暗嗤自己何时能管王爷的事了。
可萧墨行显然不在意他人的多言。
他需要一个出口来宣泄,心事憋在心中早已将其折磨万遍。
“不必。”
无缘之人何必扰之。
短暂的注视后,他又望向交战的两人。
商羽明显落了下风,看样子,他给的药尚未发挥作用。
“王爷,我们要不要暗中帮忙?”
“且先观望。”
早知会有顾言知他便不会来。
可笑的是,他竟不相信萧绾柔的话,不趁机杀了叶浅夕。
他的目光锁定小巷内出现的一抹烛光,再次回望那角落里白衣遮身的女子,目中柔丝,缱绻万分。
瞬息后,他扶了扶发顶的斗笠,“走!”
“小姐。”
蒲月撑着伞在不远处呼唤,她一手提着灯笼,臂弯处还挂着一件披风,好不忙碌地跑来。
叶浅夕匆匆将手帕遮好,起身相迎,“蒲月。”
蒲月快步上前,“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见小姐白衣未伤,但隐隐瞧见手帕上有些血迹,她怒道:“是不是那个萧绾柔。”
被人指名道姓,萧绾柔又是浑身一颤。
蒲月毫不同情刚从污泥中站起的她,“我这就杀了她。”
“敢背后偷袭我,萧绾柔你真是活腻了,小姐就是她打我,我现在还好痛呢。”
蒲月很是委屈,自从跟了小姐还从来没有人敢对她动手。
听她响亮的语调就知无事,叶浅夕拉住她的胳膊,阻止将要踹出的脚,“蒲月。”
“你怎么会来?”
蒲月这才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来,她将披风为小姐换上。
“刚刚啊…”
她想了想,才道:“我与沈熙月分头寻你,我找不到你,淋了个落汤鸡,回去的时候惊动了柳小姐,这才知道那丫头竟跑去寻顾言知。”
“小姐,你方才没听到吗?那讲话都漏风的男子怎么可能帮得了小姐。”
她将话题抛到沈熙月身上,不敢说遇到了风息竹,是他告知自己一切,也是那人嘱咐自己小姐怕黑,并交代不准让小姐知道自己见过他。
这也正是蒲月所想,她不希望小姐与那种打打杀杀的江湖中人有过多交集。
何况,那人家中不知可有妻室,就算无妻,那人看着寒酸无比,无田无银靠卖命如何能养活小姐。
叶浅夕望向顾言知的空隙,蒲月又开始规划她的人生大事。
“不过,墨鱼它老缠着我不放。”
蒲月整理了她的衣裳,才又举起的胳膊上紧紧缠着那条黑蛇。
看到它没事,叶浅夕喜不自胜,终于松下一口气。
看到这蛇犹见故人…
蒲月将墨鱼交给她,又用伞遮住她的身子。
正此时,商羽与顾言知的打斗也已收尾。
方才商羽负了伤,如今更不是顾言知的对手。
几个回合下,商羽逐渐落入下风,趁此间隙,顾言知飞身一脚将其踹飞几仗之外。
他的刀落在了叶浅夕的脚下。
稍纵之间,顾言知欲将其置于死地,剑端直直冲向他。
萧绾柔拼命站起身,“言知哥哥,不要杀他。”
商羽捂着胸前,擦去口中鲜血,踉跄起身,向心仪之人望去。
在她开口的那一瞬,他不知有多欢喜。
可见到她的眸子从未在自己身上停留,便已明白,她是为了顾言知的性命。
若是她知道二人已解了毒,是否自己的生死便彻底与她无关…
可萧绾柔的阻拦只会让顾言知怒火更甚,
“哼,好一对珠胎暗结的一双人,不知廉耻,商羽,你拿命来!”
剑影闪逝,一声痛苦的呜咽,让叶浅夕也回过头来。
“言知哥哥,你杀了他你也会死的。”
那一剑直直刺中萧绾柔的的心间,她的语调微弱,眼神坚定地望向顾言知。
她使出浑身解数来替商羽挡下这一剑,可两位男子谁都未曾扶她一把,任由她再次倒在泥水中。
见自己错伤,顾言知手中的剑缓缓垂落,咬牙切齿:“萧绾柔,谁让你替他挡刀的?自作多情!”
他不愿相信,萧绾柔会是因为自己。
她挣扎着,努力让自己起身,却徒劳,“言知哥哥,为了你我怎么样都可以…你相信我了吗?母亲不是我害死的…是她们算计我。”
目中的泪早已流干,水润的眸子寒雾渐升,她怨道:“父王母妃已经被你亲手处决,还不能以解你心头之怨吗?”
顾言知垂下眼睑,说不清的情绪铺天盖地,早已忘记自己一开口便是无尽的黑洞。
此时的萧绾柔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不断地倾诉着肺腑,气力渐弱,“言知哥哥…你看看我好吗?”
可顾言知却始终面无表情,他脑中回想的是与萧绾柔的过往,燕南相伴是他此生幸福,且是唯一之幸。
连自己也说不清,他对萧绾柔究竟有何种情谊。
是恩还是情?
究竟是以沈母之死为由与王府决裂,还是他从一开始就喜爱其人上人的身份。
理不清的思绪令他恼怒,“萧绾柔,你以为我会信你?”
“言知哥哥…”她的眼神逐渐虚空,雨水加剧其血液流淌,脑中回想自己的一生,身在利益王家,不得自由不得真情,努力追寻所爱,证明所行是正确的,却极尽之悲,害死了父母…
若顾言知不能托付,那他们岂不是白白冤死?
她不甘心,自己的选择一定是对的。
她颤抖的身子想要爬去离顾言知近些。
见此,商羽便要上前,却看到她恨意绵绵的眼神。
“君若倾心,我必相随…若君相离,我,我必先下黄泉,为你探路。”
这是二人在燕南战场上互诉衷肠的肺腑之言。
他们历经生死,还有何能阻挡?
那时的顾言知曾露真情,‘七七,我怎忍让你一人独自在彼岸徘徊,若有刀剑我必然先去替你挡下。’
回忆充斥耳目,本已动摇的他忽地望见商羽身后的叶浅夕,愤恨交加,“往日深情早已瓦解,萧绾柔,被你这样的女子喜爱何尝不是我的罪孽。”
他的言语比起利剑还要残忍刺痛。
“言知哥哥…”她的声音渐渐无力,颤抖地伸出双手想要抓住他的影子。
顾言知却不愿向前踏足半步,眼前的希望渐渐破灭,她苦苦支撑的最后一丝幻想逝去。
“言知哥哥,能不能再唤我一声七七……”
雨滴逐渐息声,却听不到顾言知的任何言语。
眼见二人如此,商羽也不愿在此时伤了萧绾柔的心,索性隐瞒已解毒之事。
他无助悲凉地摇着头,不愿去听她们的话。
想到一人,他转头,祈求道:“叶姑娘,若您施恩,商羽愿倾尽此生相报。”
萧绾柔的情谊让叶浅夕大受震撼,历经生死的情谊却唯独只有萧绾柔深埋其中。
她脚步不由得向前走去。
眼看连叶浅夕都向前凑去,顾言知的脚步动了动。
鬼使神差地提醒着,“你要小心些,这样的女人不知何处又会使出冷刀。”
这句话被萧绾柔当做提醒叶浅夕,面对如此污蔑,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起身喊道:“你走开,叶浅夕,我就是死也不需要你来救…”
说完她大口吐出最后一口鲜血,绝望的瞳孔定定地望向顾言知。
随后,她双腿脱力,沉重的眼眸渐渐深闭。
一夜雨深,潇潇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