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翠儿低眸,看了一眼自己单薄的衣衫,她在山里长大的,从来就不怕冷。
哥哥难道忘了?
她抬头,见裴长意的脸色不好,冷声道,“你们两个好生练习。”
“哥哥……”林翠儿见他拂袖离去,根本不理自己,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还没反应过来,裴钰已经走进来,在她面前放下了一套笔墨纸砚。
“翠儿姑娘,你早晚是要嫁人的,多学一点总是好的。二姑娘懂得多,你且多学学。”
裴钰看出林翠儿根本不想练字,想到裴长意对自己说过的话,这才好心多劝了两句。
祠堂里只剩下了徐望月和林翠儿。
徐望月并未理会林翠儿在身旁做什么,她翻开了第二本字帖,十分认真地临摹起来。
林翠儿对着字帖发了一会儿呆,见徐望月并不理会她,心里头越发有些难受。
见徐望月裹紧了斗篷,林翠儿走到她身旁说道,“二姑娘,你可是有些冷?再等一会儿,裴钰把炭炉搬来,就不冷了。”
徐望月正认真练字,连头都没抬,只撩了撩眼皮,淡淡嗯了一声。
林翠儿自觉没趣,又翻了两页字帖,写了不过两个字,她放下了笔,鼓起勇气对着徐望月问道,“二姑娘,你可是在怪我?”
徐望月奇怪,抬眸看她,“怪你什么?”
林翠儿撇嘴,“二姑娘不要装了,这次要不是我把那盏灯王捡回来,你也不会被罚着在此跪着,你心里肯定是怪我的。”
“我实在是太害怕了,不然我不会说出来的……”
徐望月皱眉,原本是想对林翠儿解释自己根本不是她在江边看到的那人。
可她细想了想,并未开口解释。
林翠儿不信她,不管她说得再多,只要拿不出真凭实据,她都不会相信的。
根本无须白费唇舌。
徐望月放下笔,淡然地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林翠儿的手背,“翠儿,我真的没有怪你,这件事你也没有做错什么。”
“你把你看到的事都说出来,这本就是对的。”
徐望月平静地说完这番话,继续认真地练起字来。
她一笔一画地写着,心却是不再平静。
此事太蹊跷。
林翠儿越是这般过意不去,就证明她说的都是真的,她真的在江边看见了有人私会。
那她看见的那人,究竟是不是长姐?
如果当真是长姐,那与她私会那人又会是谁?
徐望月想得头痛欲裂,每每觉得自己接近了真相,眼前就好像多出了一道墙,将她的路堵得死死的,想不下去,越不过去。
经历了今日,徐望月认清了一件事。
她想要自证清白,便只能靠她自己,旁的任何人都是靠不住的,包括裴长意。
他今日当众为自己做保,是为了长姐的名声。
若犯错那人当真是长姐,今日祠堂上的每一个人都不会相信自己的话,也包括裴长意。
发卖一个庶女事小,证明侯府主母私会外男兹事体大。
到时候,只怕裴长意是第一个站出来要发卖她的人。
林翠儿心思单纯,根本没有想这么多,见徐望月和裴长意都对她说了一样的话,她心头的重担一下子便卸下了。
果然,就是娘没读过书才会说都是她的错。
哥哥说了她没错,二姑娘也说了她没错。
林翠儿忍不住笑了起来,可看到眼前的字帖又笑不出来了。
她可以在祠堂陪着二姑娘罚跪,替她罚跪都可以,可她最不喜欢练字了。
见二姑娘如此认真地练着字,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停笔思考,根本不看自己。
林翠儿悄悄地溜出祠堂,踏出那道门,迎着月色,吹着凛冽的寒风,她一下子便觉得清爽多了。
裴钰正搬着几个炭炉过来,见林翠儿坐在祠堂门口,“翠儿姑娘,世子爷让您好好练字,怎么又跑出来偷懒?”
他往里头探了一眼,“您瞧瞧,二姑娘字写得这般好,还练得如此勤快。等你嫁出府去,大字不识可如何是好?”
“那我就不嫁出府去,我就留在这府里。”林翠儿帮着裴钰把炭炉往祠堂里头搬,嘴也没停下。
夜已然深了,祠堂静谧,此刻只有他们三人,林翠儿说话大胆了许多。
徐望月听见她的话,忍不住轻笑,“翠儿不想嫁人,想一直留在这府里做姑娘吗?”
才不是不想嫁人呢,她要是能嫁给哥哥,哪怕做个贵妾……
林翠儿偷偷在心中想着,并不敢说出口。
裴钰并未瞧出她的心思,放下了手中炭炉,认真地看着林翠儿,“这可不行啊翠儿姑娘,世子爷已帮你挑选了几个不错的夫家,只等着过段时日,便让你亲自挑选呢。”
若不是出了二姑娘这档子事,这几日世子爷便打算让林翠儿选了夫婿。
林翠儿听了这话,脸色都变了,“你说什么!哥哥帮我选了夫家?什么夫家?”
裴钰笑起来,“翠儿姑娘刚刚还说不要嫁人,这会儿倒是很在意你的夫家。”
“你放心吧,世子爷亲自选的。虽说家世不比侯府,可都是身家清白,尚未娶妻。”
“怕翠儿姑娘不喜欢,世子爷选了读书人,商人还有武将,总有一个您喜欢的······”
“我不喜欢,我全都不喜欢!”林翠儿跺着脚,心里头别提有多烦闷了,什么样的人能比他哥哥好!
嫁给谁,也不如留在侯府里做个妾!
裴钰没想到随口一句竟把林翠儿惹急了,他求救似得看向了徐望月。
这些事,裴长意是偷偷交代他去办的,他嘴一快全说出来了。
原本以为林翠儿会高兴的,可如今看来,他好像太多嘴,反倒是惹了祸。
徐望月放下了笔,拉住了林翠儿的手,“翠儿,此处是祠堂。”
她偷偷看了裴钰一眼,“夜深了,你早些回去睡吧。”
“是。”裴钰逃命似得跑了。
见他没了踪影,林翠儿嘟着小嘴,“二姑娘,你说哥哥为何着急要把我嫁出去?可是嫌我在这侯府里碍了事?”
徐望月给林翠儿倒了杯甜茶,递了一块红豆酥给她,“世子爷若是嫌你碍事,就不会费尽周折把你和林大娘接进来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操心你这个妹妹的婚事,是为了你好。”
徐望月说着,心头泛上一丝苦涩。其实她有些羡慕林翠儿,有一个那样疼她的母亲,又有一个真心为她着想的哥哥。
“为了我好?”林翠儿砰得一下放下茶盏,“他给我找的那些人,根本比不上侯府!”
“我不愿意!嫁到那样的人家去,我不如留在侯府,哪怕当个妾室······”
林翠儿一时不察,将自己的真心话说了出来。
徐望月心头一惊,隐约听懂了林翠儿的意思。
她喝了一盏茶,想到林大娘对自己如此关切,忍不住开口,“翠儿,你年纪还小,有些事可能不懂得。”
“哪怕是小门小户,若是那男人对你好,心中只有你一人,敬你爱你,那便是女子的幸福。”
“哪怕是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做人妾室,日子总不会好过的。”
这些话,娘之前也对自己说过,林翠儿嗤之以鼻,“二姑娘话说得轻巧,要是你有的选,你不愿意吗?”
“不愿意。”徐望月语气温柔,却很坚定,“哪怕是过些清苦的日子也没关系,我绝不嫁人为妾。”
她们二人说话太认真,并未发现,不远处,裴长意长身玉立地站着。
昏暗的烛光下,他眉头紧蹙,那双静默的眸子异常冰冷,臂上搭着一件顺滑的青色锦缎披风,此刻已然被他的手指掐出丝丝皱褶。
方才徐望月说的话,他全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