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最后残存的余光一点点向天边靠近,深海般的夜幕慢慢遮盖了穹顶。
夜色深沉,甬道两旁的宫灯逐一亮起,温暖的熏黄光芒洒在青石路上,将甬道映照得如梦似幻。
徐瑶夜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宝华楼里走出来的,她一直跟在赵氏身后,看着她发间步摇一晃一晃的,就好像她的心一颤一颤的……
咻得一声,一只通体墨黑的猫从徐瑶夜脚穿过。
徐瑶夜身子一颤,目光中尽是惊恐,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到身后的徐望月。
徐望月伸出手稳稳地扶住徐瑶夜,黑猫从她腿边擦过,她面色平静,毫无波澜。
赵氏微微撩起眼皮,凛冽的目光扫过徐瑶夜,将她牢牢地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过去怎么未曾发现,徐氏如此上不得台面。
嫡女,还不如这个庶女。
婆母的态度,徐瑶夜看在眼里,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
她站稳了身子,立刻甩开徐望月的手,要她假惺惺做什么好人?
赵氏脚步未停,要赶在宫门下钥前出宫。
后头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小福子公公小跑着从后头追来,嘴里不停地喊着,“定远侯夫人留步,留步啊……”
听到小福子公公的声音,赵氏停下脚步,缓缓转身,“公公如此着急赶来,可是容妃娘娘有什么要交代的?”
赵氏微笑着与小福子交谈,目光淡淡扫过他怀中的一大包药材。
小福子公公轻轻抚着胸口,平缓了一下呼吸,低头仔细瞧了瞧自己怀中扎起来的药包,细细数了数,一包未少。
“老夫人走得好生着急,容妃娘娘让奴才把三位的药送来,差点便赶不上了。”
小福子公公声音又轻又细,语气里还微微带着喘息。
赵氏面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如何不着急?定远侯府丢了这么大的人,她如何能不着急?
她很快调整过来,故作镇定道,“辛苦公公了。”
她们入宫都不能带丫鬟婆子,徐望月乖巧,伸手从小福子公公怀中接过了那一大包药包。
见赵氏微微瞟过自己一眼,徐望月学着殿中那些贵女的行径,从腕上褪下今日赵氏赏她的那只镯子,塞到了小福子公公衣袖中。
小福子公公脸上的笑意更甚,“这三份药方,太医细细标明,三位切记一定要喝。”
他似乎是怕她们不喝,又开口说道,“容妃娘娘不相信齐太医医术高明,让三位一定要遵医嘱好生服药。”
“半个月后,容妃娘娘会再宣三位入宫搭脉,看看那齐太医的医术究竟有没有用?”
徐望月低垂着眼睑,眼神中的情绪晦暗不明。
这次入宫,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裹挟着她们,却说不清道不明。
小福子公公要说的话都说了,兴许是因为得了赏,他特意将她们三人送出了宫门。
坐上马车,徐望月将那一大包药包放在身侧,担忧地瞥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忧虑。
那容妃娘娘好生奇怪,为何有一种逼着她们喝药的感觉?
齐太医给她们三人搭了脉,也没说她们有什么病。
药包上写明了赵氏,徐氏,还有徐二姑娘,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特别多,比她们二人加起来还要多。
她有什么问题,要喝这么多药?
徐望月左思右想,心中焦躁不安,这药她不想喝。
她看向对面坐立不安的徐瑶夜,眼神突然一亮。
她微微侧目,看向赵氏,眼眸清澈如水,语气里透着担忧,“老夫人,我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赵氏轻轻垂下眼帘,看向徐望月的眼神中透露出一抹淡淡的慈爱。
今日徐望月跟着她进宫,端庄得体,沉稳大气,让赵氏非常满意。
赵氏略略一点头,语气温和,“二姑娘,说吧。”
听到赵氏语气温和,徐瑶夜头垂得更低,双眼中的怨毒没能收敛住,连带着杀意都漫了出来。
徐望月恍若未觉她的目光,温柔如水地看向徐瑶夜,“老夫人,容妃娘娘给的药当真能吃吗?长姐此刻怀着侯府的嫡长孙,服药可是需小心谨慎些?”
听徐望月这么说,徐瑶夜冷嗤了一声,“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容妃娘娘让太医给开的药,你在质疑些什么?”
赵氏平静地扫过徐瑶夜一眼,却莫名的有一种威严,震得徐瑶夜噤声闭嘴。
赵氏甚至没有对徐瑶夜开口,转头温和地对徐望月说道,“你关心长姐和侯府子嗣的心意我明白,不过你到底年轻,没有瞧出容妃娘娘对长意的拉拢。”
说到这儿,赵氏下巴微微抬起,眼神中是藏不住的骄傲。
“容妃娘娘让齐太医为我们看诊,是极大的恩典,是为了要拉拢长意,这些药是不会有问题的。”
“而且容妃娘娘脾气古怪,她说半个月后还要把我们接进宫来诊脉,就一定会做到。”
“若到时候断出我们没有服药,便是要得罪她了。”
“这些药要吃,还要按时按量吃。”
徐望月乖巧温顺地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话。
赵氏瞧着她的乖巧,再转头看向对面一脸怒气的徐瑶夜,目光里是一点笑意都没了。
她握着帕子的手一顿,目光倏尔凌厉,“你还敢多嘴!你可知今日你犯了多大的错事?”
徐瑶夜一双清澈的眸子里蕴满了泪水,泪珠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母亲,我是无辜的,我也不知道为何……”
“无辜?”赵氏神色漠然,一双眼睛似乎有火光在燃烧,“那是皇宫内院,你以为是你徐府后宅?”
“做了错事,委屈几分落两滴眼泪,我还要哄着你吗?”
“今日若不是长意面子大,你以为你能脱身?”
让太子妃的狗发疯,咬了三皇子妃,朝堂形势波谲云诡,这样的事落到有心人手里,定远侯府便会置于风口浪尖。
赵氏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她冷冷地扫过徐瑶夜,孺子不可教也。
她冷冷开口道,“够了,太子爷罚你禁足两月已是极大的恩典。”
“你此刻落什么眼泪?委屈什么?可是觉得太子不公。”
赵氏的话,吓得徐瑶夜连哭都不敢哭了。
“闭上你的嘴。”赵氏将手中的帕子扔到了徐瑶夜身上,“把眼泪擦干净,老老实实回府禁足,两个月,少一天都不行。”
“你好生在院子里养胎,若再因你言行举止,连累了侯府……”
赵氏的话没有说下去,徐瑶夜打了个激灵,立刻拿起帕子,慌乱地在脸上抹着。
徐瑶夜安静下来,马车里都安静了。
徐望月眼眸淡淡落在那药包上,心中也认可了赵氏所说的话。
不错,容妃大张旗鼓地将药赐给她们,若是她吃出什么好歹来,裴长意定不会……
徐望月眼眸微阔,眸底划过一抹惊讶,她在想什么?
她被自己的念头惊到,低下头,不敢再想下去。
两辆马车接连在侯府门口停下。
徐瑶夜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一眼便瞧见在侯府门口等着的裴长意。
她心口一软,眼眶泛红,世子爷应当是在等自己吧。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该宽慰一下自己怀着孕的妻子。
徐瑶夜满怀希望,小跑着向裴长意走去,满腹的委屈还未开口。
就见裴长意缓缓转头看她,眼里韫色渐浓,“你这一脸委屈的神情是什么意思?可是不愿接受太子爷对你宽厚的惩罚?”
“我……”徐瑶夜张了张嘴,还未开口,见裴长意神色冷静,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一副不想和她聊下去的模样。
“还想说什么?还不快进去禁足。”裴长意低沉的声音里透着不悦。
徐瑶夜才往前走了两步,便听裴长意交代着裴钰,“既是禁足,便不允许她和府外之人接触了,把五福嬷嬷也送回徐府去。”
连她身边的人都要遣走吗?
裴长意!他为何要将事情做到这般绝?
徐瑶夜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喉咙口有一股腥甜涌上来,压都压不住……
徐望月缓缓地下了马车,很意外地发现,裴长意放慢了脚步,并未陪着赵氏进府。
难道,他在等她?
她内心坦荡,直视着他的双眼,淡淡道,“见过世子爷。”
裴长意眸色一亮,敛了神色,俯身轻声对她说道,“今日可有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