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纸上写明,她所有的嫁妆尽归沈栖姻所有,以备她日后出阁所用。
任何人,甚至包括她这个娘亲都不能再擅动。
她这不是明晃晃的趁火打劫是什么!
“我还寒心你祖母算计我的嫁妆呢,哪成想,自己的孩子也惦记上了!”
“你可是我亲生的女儿,怎能与外人一样来算计我?”
“你还有没有良心?”
沈栖姻冷冷地扯了下嘴角,道:“您也知道我是您亲生的女儿啊,可您不也和外人一样防备着我吗?”
沈夫人:“我……”
“是您自个儿要来求我帮忙的,我出了主意,您听都还没听呢,倒先埋怨上了。”
“这么大的脾气,您怎么不对着祖母和父亲发呢?”
“拿自己的女儿煞性子,您可真威风啊。”
被沈栖姻阴阳怪气地怼了一通,倒叫沈夫人没了脾气,缩在那里跟个鹌鹑似的,耷拉个脸问道:“那且你说说,你到底是怎么个主意?”
“不说了。”沈栖姻干脆拿回那张纸,“唰”的一下直接撕了。
“诶!”这下沈夫人反倒急了:“你这是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沈栖姻面色冷然:“我不乐意再干费力不讨好的事儿了。”
“您既是怕我算计您,那您就自个儿想主意吧,我是没那个闲工夫既要给您想办法,还得努力说服让您相信我。”
“我乏了,要歇一会子,母亲走的时候记得把门给我带上。”
说完,沈栖姻起身就要往里间走。
沈夫人顿时就慌了。
要知道,沈栖姻三言两语就能从老太太手里夺了库房钥匙给她,这样的本事由不得自己不信服。
因此这次沈夫人机灵得很,眼疾手快地将人拉住,忙赔不是:“……是娘一时口无遮拦说错了话,你切勿往心里去。”
“娘实在是让你祖母给伤着了,这才一时糊涂。”
“我防范谁,也没有防范自己女儿的道理啊,你说是不是?”
沈夫人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沈栖姻的脸色,见她没再坚持要走,便知道她终究还是舍不得不管自己,心里便安稳了几分。
她哄着沈栖姻复又坐了回去,再次开口时,怎一句“小心”形容得尽。
“姻儿,你细细与娘说说,你究竟是怎么个打算?”
“娘向你保证,这次一定乖乖听你的话,再不胡乱开口打断你了。”
“你就受累说说吧,啊?”
沈栖姻瞥了眼沈夫人伏低做小的嘴脸,似乎有些心软。
丹唇逸出一声叹息,她两指夹着被撕坏的那张纸在沈夫人面前晃了晃,说:“我写这个东西,是为了保全母亲的名声。”
“否则经官之后,即便您再是有理,世人也会说您贪恋身外之物,而罔顾亲缘情分。”
沈夫人却一脸骇然:“经、经官?!”
“是啊。”沈栖姻黑眸明亮,目光如炬:“您的嫁妆失窃,必是府内出了贼人给盗走了,不报官怎么行呢?”
“可是……可是我的嫁妆分明是你祖母……”
“母亲慎言!”沈栖姻打断了她的话,暗示道:“没有证据的事情,可不敢乱讲,否则说不定会被人反咬一口。”
“何况,自古以来就没有婆家擅动媳妇嫁妆的规矩,真有这样的事,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祖母那么要脸的一个人,怎么会做这么不要脸的事儿呢?”
“所以,多半是有盗贼趁夜入府,盗走了您的嫁妆。”
“又或者,是祖母身边的人手脚不干净,背着她干下这等没脸面的事儿。”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咱们报官就是了。”
沈夫人怔怔地重复道:“报官……”
她初时尚未解其意,片刻后方才恍然大悟!
的确,她说是老太太偷挪了她的嫁妆,可红口白牙的没有证据,对方不止不会承认,还会反咬一口,叫自己落个“不孝”的罪名。
但若是假称有贼,请官府介入,由他们查出来丢失的嫁妆与老太太有关,就不是她不孝了。
妙!
实在是妙!
沈栖姻:“母亲报官后,若捕快的口风更倾向于是祖母监守自盗,您切记要严厉反驳,尽力为祖母的名声辩白。”
“最好是将矛头引到祖母身边的人身上去,就比如……那位被赶出府去的戴嬷嬷。”
“届时她遭受不住盘问,由她之口道出祖母侵吞了您的嫁妆,那才是板上钉钉,不可逆转的事实呢。”
沈夫人听后,一双眼睛亮得骇人:“姻儿,你是不是早料到会有这么一日,所以之前才让我做主撵了那老货出去?”
“不重要,如今能帮到母亲就好。”
“好好好好,不愧是娘的好闺女!”
说着,沈夫人余光瞥见沈栖姻把玩的那张纸,她心里却仍有疑惑:“不过姻儿,娘还是不懂,这凭证究竟有何用?”
大抵是恐沈栖姻不高兴,她赶紧又补充道:“你别误会,娘不是信不过你,就是一时想不通。”
“不然你立刻重新写一份,娘这就摁了手印给你!”
沈栖姻却没她说的那般心急,慢悠悠地说道:“母亲当旁人都是傻的吗?这一招‘借刀杀人’虽能让您达到目的,却难保不被人洞悉觉察。”
“到时人家可就不止说祖母不顾脸面侵占媳妇的嫁妆,还会说,您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为了一点子钱便使心机、耍手段,将自己的婆婆都给告了。”
“母亲您自个儿听听,觉得这名声可好啊?”
沈夫人眉头紧皱:“这……”
沈栖姻继续道:“但若有了这一纸凭证,那么即便您的真实目的被人洞悉,人们也只会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您追讨那笔嫁妆,不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日后出阁能够多一份倚仗,让她在夫家能够更有底气。”
“这样的说法,您自己听着是不是都有点感动了?”
沈夫人连连点头。
她何止感动,简直激动!
“姻儿啊姻儿,亏你如何想的,竟这般周全!”沈夫人乐得,那嘴丫子都要咧到耳朵那去了:“快!你快再写一份这个凭证来。”
“好。”
沈栖姻进了里间,不多时又拿出了一张纸。
沈夫人忙不迭地就摁了个手印。
香兰在旁边瞧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但也没有好心提醒沈夫人就是了。
谁叫她一个当娘的竟跟自己女儿耍心眼了,如今被骗了也是活该!
沈夫人自觉万事俱备,便片刻也等不得,当即命人去报了官。
没多一会子,钱川他们便上门了。
站在沈府的大门前,钱川心下感慨:这沈家还真是庙小妖风大啊。
这才几日啊,他们都往这跑好回了。
再说沈老夫人原本正在缀锦堂中喝补汤呢,一听说京兆府的捕快又上门了,那汤顿时就咽不下去了。
细问之下,得知是沈夫人因为嫁妆一事报的官,手里的碗当时就摔了,热汤洒了一地。
“诶,老夫人……”
丫鬟要上前收拾,却被沈老夫人一把拂开。
“躲开!”说完,她连鞋都来不及穿上,趿拉着就往外走。
她到前院的时候,正好瞧见沈夫人义愤填膺地对钱川说:“这库房钥匙之前虽则是搁在我们老太太手里的,但她也不可能密了我的嫁妆啊,真干出这般不是人的事儿来,传出去她还要不要她那张老脸了?”
“倒是她身边那起老婆子,止不住有那阳奉阴违的。”
“旁人倒也罢了,就只那个戴嬷嬷,狂得了不得,你们要查,可要先查她!”
沈老夫人听了这话,魂儿都要吓飞了!
捕快若要找戴嬷嬷问话,她将自己侵占媳妇嫁妆的事抖落出来是小,万一嘴没个把门儿的,将自己年轻时候那点事也说出来,那可就是大了。
于是,沈老夫人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里,急吼吼地说:“不过是个下人,她们哪里有那个胆子,你那嫁妆……原是我暂时支了去用……”
“什么?!”沈夫人一惊一乍道:“竟然是您?!您怎么能这样呢?”
“我那不是……”
“您可知道那些嫁妆是我留给姻儿的?”她说着,示意沈栖姻拿出自己摁了手印的那张凭证给钱川他们看,一并哭诉道:“我素日省吃俭用都不舍得动那些嫁妆,就是为了来日让姻儿仗着那些东西不至于被夫家瞧不起,您怎么能不经过我和姻儿就擅自给使了呢?”
“这不是之前……”
“我知道您嫌弃我没能给沈家生下个嫡子,可我的姻儿也不比她两个兄长差啊,如今光宗和耀祖都出了事,还不是要靠我的姻儿赚诊费养家,您就算是偏心也要有个限度,哪能这么坑自己的孙女啊。”
“不是……”
“都是我这个当娘的没用啊!连自个儿的嫁妆都护不住,这世上哪有我这么窝囊的娘啊。”沈夫人一边哭一边说:“我还活着做什么,不如一根绳子吊死算了。”
“行了,别嚎了!”沈老夫人烦躁地打断了她念经似的话:“我还给你就是了。”
沈夫人闻言,心下大喜。
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称:“不是还给我,是还给姻儿,那嫁妆我又不花,都是留给她的。”
“管你们娘俩谁的,我横竖不欠你们就完了。”
“是。”沈夫人低垂着头,福了福身子,看似恭敬,口中却道:“我按照嫁妆单子算了算,约莫少了有五千多两银子。”
“哪有那么多!”
“怎么没有呢?”
“你可别趁机狮子大开口,我那现有当票子,取来一看便知。”沈老夫人极力想要证明自己没占那么多东西,殊不知,她此举落在钱川他们眼中,却分外不堪。
若这府里当真日子艰难,吃了上顿没下顿,那她当了媳妇的嫁妆虽不体面,但好歹也算事出有因。
可之前他们去缀锦堂时,曾亲眼见过那房中陈设何等精致讲究,可见这老太太是不差钱的,明明自个儿有银子,却还要惦记媳妇的嫁妆,这就是纯安了坏心了。
却说沈老夫人命人取了当票来,一共四张,加起来有三千七百二十六两银子。
她还很硬气质问沈夫人:“你自个儿看看,哪有五千多两?”
可这一拳却好似打在了棉花上。
沈夫人随口应了句:“噢,那许是媳妇一时心急,算错了。”
但其实,她是故意往多了说的。
这也是沈栖姻教给她的。
她往多了说,沈老夫人为证清白,就只能拿出当票来,而有了当票,沈夫人就好开口逼她赶紧把东西赎出来。
因为票子上写着日期,过了那日子再想原价赎回就不能够了。
“呀!这眼瞧着还有几日就到日子了。”沈夫人面露焦急,一言不合便又要哭:“这可怎么办啊?我那苦命的姻儿啊,没了那些嫁妆,日后可要怎么出阁啊。”
“你别嚎丧了!”沈老夫人烦得不行:“我这就叫人给你赎回来去!”
可说完,她又不免后悔。
若这样大张旗鼓地去赎那许多东西,有那好信儿的人一打听,还不叫外头的人都知道她当了媳妇的嫁妆换银子?
不如还是直接将银子给了她,日后凡有用处,还可以管她要,谅她也不敢不给!
想到这,沈老夫人便拿腔作势地说:“罢了,这来回来去也要花工夫,我可禁不得你这样嚎哭。”
“我直接拿钱给你,你快些收了这悲声吧。”
沈夫人一听说有钱拿,当即不再悲嚎,只轻声抽泣着,等几时见了钱,才彻底止住了哭声。
沈老夫人叫人拿了三张一千两,并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剩余的二百二十六两,则拿得现银。
沈夫人瞧见这许多钱,眼睛都直了,心里顿时便乐开了花儿。
她欢天喜地地准备接过,不料,却从旁边伸出一只干净白皙的玉手,先她一步拿过了那几张银票,收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