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我一到厂里,就给孙建国交待说,你现在去机加车间,给马秀兰下达五百套皮带机托辊的检修任务,让他们马上开始生产准备,下午,全车间的人都去机电科配件库搬运托辊。
孙建国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用疑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放下手里正在干的事,出门去了。
我估计,十分钟之内,机加车间复工的消息,会传遍修造厂的每个角落。
按道理,皮带机托辊检修,应该是机修车间的业务,厂里把这活交给机加车间去干,明显是驴头不对马嘴。
机修车间的大几十个人都闲着,厂长无视这些人的存在,硬生生把机修工该干的活,交给那些开车床,开钻床的人去干,明摆着是打压机修车间。
我们候主任是打了你的脸,得罪了刚上任的你林厂长,马孬蛋那个脑子不够数的浑球,也确实不该砸了你的办公室,但你不能把俺们几十个人的饭碗都砸了吧。
冤有仇,债有主。
你要报仇,我们不反对,别连累无辜的人好吗。
侯得财再不是东西,也是厂里让他当的领导,不是我们这些人让他当的主任,凭什么他造的孽,让俺们工人受损失。
机修车间的人也是修造厂的职工,我们要工作,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公平!
我幻想着机修车间里群情激昂的场面,忍不住偷笑起来,不料被桌子对面的徐冰雅发现,送给了我一个白眼,外加“神经病”三个字。
我没理会徐冰雅的不敬,吩咐出纳小苗去街道上买铅笔纸张、再买一盒粉笔,叮嘱她快去快回,我有急用。
打发走小苗,我看看手表,正好九点整。
时间还早,可以让子弹再飞一会,让机修车间那些人的情绪酝酿的更充分一些。
我闭上眼睛假寐,在心中不断完善计划的细节。
十点钟,我召集厂部的人开了个闭门会议,布置了一项紧急任务。
不需要劳心费神地找依据,上级党委和工会组织的文件,在每个单位都能找出一大摞,从中央到本单位的都有。
国有独资和国有控股企业中,基层班组民主管理工作的核心,是班组长须由全体职工民主选举产生。
国有企业里,职工是企业的主人,必须有当家作主的权利,这是法律明确规定的。
别的地方,别的单位是怎么执行这个规定的,我不知道,也不关心。我们修造厂今天要做的,就是严格执行上级组织的规定,搞一次车间主任的民主选举,让全厂职工行使法律赋予他们的权利。
简单几句开场白后,我做了具体安排。
厂部的人分成三组,各负责一个车间的选举组织工作。
铆焊车间的问题不大,由申小涛带着调度员老张和出纳小苗负责。
机修车间职工的热情正高,也不会有意外,由徐冰雅和材料员老李负责。
我和孙建成搭伙,去啃机修车间这块骨头。
要做的事很简单,占用不了多少工作时间。
我详细给大家交待了工作流程,要求各组都得严格执行这个流程,不许自作主张。
以车间为单位召开职工大会,各车间的在岗员工必须参加,不许缺席。
各组带队的开场白就说一句话,根据有关规定,厂部决定,在全厂开展民主选举车间主任的工作。
说这一句就够了,不接受质疑,也不做解释。
选举的办法是,全体参会职工以无记名投票的方式,选举出本车间的主任。
厂里不提名候选人,本车间的正式工和集体工(不包括临时工)都有提名和被提名的资格。
第一轮,每个人在自己领到的选票上,填写三个提名者的姓名,提倡毛遂自荐。
接下来当众唱票计票,得票最多的三个人成为正式候选人,进入第二轮。
在三个候选人中,大家将自己选中的人的姓名写在选票上,交给计票人,由计票人员在厂部工作人员的监督下,当场开票唱票计票,得票最多的人,当选为本车间主任。
为了保证选举结果公平公正,防止某些人说三道四,搞秋后算帐,各车间的计票员和唱票员,由车间职工现场抓阉确定,每轮的选票,经厂部工作人员确认后当场封存。
三个车间的选举会议同时召开,十点半开始,十二点钟以前必须结束。
我用十分钟布置完任务,然后问大家有没有什么问题。
事情不算复杂,我的安排很缜密,徐冰雅和申小涛都是有工作经验的中专生,理解能力没问题,我对他们的执行能力也放心。
随后,小苗把准备好的一百多支铅笔,裁切好的白纸条和记票用的粉笔,分发到三个小组。
十点二十五分,厂部人员全体出动,分头去三个生产车间。
包括副厂长孙建成在内,大家都不知道我匆匆忙忙搞这个事的用意,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徐冰雅是个例外,她磨磨蹭蹭,和我一起最后走出办公室,出门的时候,用很小的声音说了句话,让我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她说:“想打狐狸,还不想沾上骚味,真够鸡贼的。以后少走夜路,省得挨了板砖,连拍砖的人都没看清。”
我对自己策划的选举活动很有信心。
在没有酝酿,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搞这种突然袭击式的选举,不可能有人提前做工作、拉选票。一般情况下,最大的受益者是在位者,原因不用解释,大家都能想的到。
铆焊车间主任老刘,是快要退休的老职工,文化程度不高,管理能力乏善可陈,但他厚道,做事认真,能服人,当选不会有问题。
机加车间的马秀兰虽然是女流之辈,但巾帼不让须眉,作风泼辣,群众基础不错,顺利当选应该没什么悬念。
我上任不到一周,对车间的情况不熟悉,就算选举过程中发生了意外,这两个车间的主任都落选了,我觉得也不算大事。只能说明他们以前干的不好,不被群众认可,车间换个人来当主任,不见得不是好事。
我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想通过民主选举的方式,拿下机修车间的侯得财。
前期的铺垫工作做的很到位,现在正是机修车间的职工怨声载道,人心思变的时候,在这个时候选举车间主任,候得财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由我亲自坐镇的机修车间选举大会很成功。
第一轮选举中,侯得财得了4票,排名第三,进入第二轮。
第二轮投票,侯得财的得票依然是4票,依然是第三名。
两轮投票中,得票最多的都是黄大海。
孙建成悄声给我介绍了黄大海的情况。
正式工,党员,今年三十岁,转业军人,上过自卫反击战战场,受过伤,也立过功,因此享受了转业安置而不是退伍回家种地的待遇。
因为在战场上受过伤,他不能下井,只能被安排到地面岗位。
榆树坪矿为数不多的地面工作岗位早就超编严重,没有人脉的转业军人黄大海,最后被分配到没人愿来修造厂。
黄大海在厂里当了两年多机修工,不显山不露水,在车间连个小组长都没混上。
就是这么一个只有不到三年工龄的普通工人,在第二轮选举中得到了四十七票,得票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五,比侯得财的得票率高了整整六倍。
孙建成说,这么高的得票率,估计黄大海自己也想不到。小黄太年轻了,不知道能不能把车间这帮老油条镇住。
我不以为然,对孙建成说,大家愿意把票投给黄大海,自然有他们的道理,我相信老人家那句话,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还有一句话我没说,怕说出来让老孙难堪。
“年轻不是问题,能干不能干才是关键,我林子龙比黄大海还小两岁,你觉得我能不能当好厂长。”
计票员汇报了计票结果后,我当场宣布,根据选举结果,厂部决定,由黄大海同志担任机修车间主任,希望大海同志马上进入角色,带领车间职工迅速行动起来,在补上环境整治工作这一课的同时,做好生产准备工作,争取两天之内全面复产复工。
宣布完对黄大海的任命,我觉得不过瘾,又补充了一句:原机修车间主任侯得财自动免职,继续留在车间,原来是啥工种就干啥活。
说出了这句话,我觉得全身每一个毛孔都是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