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厂长办公室,纪委调查组和我进行了第二次正式谈话。
贾石手里拿着几页稿纸,说,这是修造厂部分职工的联名举报信,我先宣读一遍,然后请林子龙同志对职工举报的问题逐一答复。
举报信挺长,贾石用了七八分钟时间才读完,然后让我发言。
信中列举的事例很多,对其中的两件事,我很干脆地承认是事实,责任在自己身上,愿意无条件接受组织处理。
一是贪图享乐,搞特权。
别的房间都用煤炉取暖,而我却在办公室安装了低温电炉,浪费了大量电力,增加了厂里的支出。
二是独断专行,侵犯职工的民主权利。
机修车间原主任黄大海是大家选出来的,我把他调走后,直接指定了新的车间主任,没有经过职工民主选举。
除过这两件事,对举报信里提到的其他问题,有点影子的事我做了解释说明,对捕风捉影,子乌虚有的事一概否认。
我心情很平静,态度比第一次和调查组谈话的时候还好。
我说完后,钱峰嫌主持谈话的贾石态度太温和,撸起袖子亲自上阵,和我怼了起来。
争执的焦点是两个问题。
钱峰说我在汽修车间搞股份制的时候,向大家隐瞒了事实真相,导致车间的股份集中在极个别职工手中。
现在车间挣了大钱,得利的少数人,侵犯了大部分职工的利益,也造成了国有资产的流失。
我问钱锋,我们隐瞒了什么事实真相。他回答说,我没有给大家说清汽修车间盈利能力,没提前告诉大家,买一块钱的股份,不仅当年能回本,还能再挣一块钱这个事实。
我反问他,在车间没投产前,谁敢保证它能挣钱,又有谁敢保证它不会赔钱?
车间现在每个月都有利润,这是事实不假。但在募集股份的时候,大家连汽修车间连影子都看不到,那时候说这个项目能挣钱,而且能不少挣钱,最多只是预计,是猜想,甚至是欺骗。
猜测和想象的东西不是事实,这个道理小学生都懂,我觉得咱们真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浪费口舌,让别人知道了,会认为我是个弱智。
钱峰被我怼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贾石出来圆场,说这个问题先搁下,咱们再说说下个问题吧。
请林厂长给我们解释解释,春节前,你为什要花将近三千块钱,租用你们厂会计家的私人汽车,而且连续租了很多天。
我解释了当时的情况,说要赶在各单位确定年度采购计划前,为厂里争取订单,不租车,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跑那么多地方。
钱峰缓过了气,说,不是不能租车,问题在于你为什要支付那么高的租车费?
在县城租个出租车,每天最多不超过两百块钱,你为什么要花三百租车?你在中间有没有拿回扣,有没有故意输送利益的问题?
虽然钱锋的态度蛮横,我还是强忍着没发火,继续平静地说,钱书记可能不了解榆树坪地区的情况,在这里没有出租车可租,也没有其他的小客车可租。
我只找到了一辆可以出租的客货车。我租过的那辆车,现在停在汽修车间的门口,明码标价,每天的租车费是四百五十元,请你现在派人调查,看看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钱蜂愣了愣,显然不相信我的话,让调查组的一个年轻人骑摩托车去看看,汽修车间那儿是不是有出租的客货车。
小伙子低声说,我上下班天天从一号桥经过,林厂长说的是事实,那辆车每天都停在桥头揽客,四百五只是人家的起步价,如果超过八小时还要加钱。
这个兄弟懂车,随口还补了一刀,说客货车比出租车的排量大两三倍,耗油量高的不是一点,肯定要多收些租车费。
被连续搧了两次脸,钱峰恼羞成怒,涨红了脸,提高音量对我说,还有群众举报,说你和徐冰雅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这个问题,你也要向组织交待清楚。
钱峰的话一出口,房间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贾石想阻止钱峰,已经来不及了,他神情不安地看着我,不断示意我要控制情绪。
贾石宣读的举报信中,并没有这个内容,显然是钱峰在气急败坏之下临时起意。
通常情况下,落马干部最容易犯的错误离不开财色二字,想搞垮一个干部,最简单、最直接的突破口是贪污受贿和乱搞男女关系。
雁过留声,风过留痕,经济问题的证据不难获取,当事人想逃脱罪责很难。
不正当男女关系的认定非常困难,除非捉奸在床,除非当事人自己承认。
纪检机关在办案的时候,如果没有实锤的证据,通常不愿涉及这类问题,否则有被当事人缠上的风险,会被搞得很被动。
贾石没料到钱峰这么不知道轻重,一脸的尴尬。
调查组其他两人想不到自己的领导如此生猛,噤若寒蝉。
我在竭力压制心中翻涌的怒火,暂时没有发声。
钱峰看我没有反应,以为戳到了我的痛点,洋洋得意地继续说,如果和徐冰雅没有不正当的男女关,你林子龙会向领导推荐她当副厂长吗?会把募集股份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她一人干吗?会偏偏租用她家的汽车吗?
有很多人亲眼见过,你们两个经常锁上房门,就在这间办公室里,以商量工作的名义独处,这个事实你能否认吗?
钱峰用了一连串的反问句,证明自己提出这个问题是有底气的。
我不想在自己的地盘上搞得乌烟瘴气,虽然已经决定要和钱峰撕破脸皮,还是尽量压低音调,阴恻恻地对钱峰说,姓钱的,你对自己说的话要负责任。
我林子龙是男人,无所谓,徐冰雅可是没结婚的大姑娘,你这么败坏人家的名誉,如果今天拿不出我们乱搞的证据来,你别想走出这间屋子。
奶奶的,老子不发威,你真以为我是病猫啊!
已经忍了很久,实在没办法再忍下去了。
我攥紧双拳,从椅子站起来,脸上的表情很凶恶,把钱峰吓得够呛,低下头躲开了我的目光。
贾石拽着我的胳膊,陪着笑脸说,钱书记也就随口那么一说,你千万别往心里去,这里也没外人,我向你保证,领导刚才的话绝对不会传到外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