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确的亲信杀了世家的公子,这可真是好大的一个局啊,如此明显的手段却又滴水不漏,不愧是温国公啊。
南枝看着手里的热茶,“温国公此举是否太过着急了呢,这样不会使陛下厌恶世家吗?”
温国公抿了一口茶,“着急?都已开春了,我们可以动手了,至于帝王的厌恶?”他将手中的茶放下,笑眯眯地看着南枝,“历代帝王哪个不厌恶世家,哪个不想除了我们?我们不还好好的吗?娘娘,这天下最位高权重的可不是皇帝。”
南枝看着温国公笑的样子,心底涌出一股厌恶,她喝了口茶水,将心中的情绪压下,“可是世家牺牲了一条人命,这是否不太值得?”
“当然值得,李清悦不过是庶出,还是个纨绔子弟,李家为他善后得事可太多了,这回也算是他的报答了。”
“那若是沈确执意要保褚扬的命呢?”南枝问。
“他保不了,律法规定,一命抵一命。律法是国之根本,陛下他动不了,即使最后查出真相又如何,人不还是死了。”温国公老神在在,自从沈砚死后,他好久没那么快活了。
温国公走后,南枝愣愣地望着还在冒热气的茶,原来律法里还有一命抵一命这种说法啊,那她阿耶阿娘的命呢?谁赔了?还有自己过去那几年杀的人?一条命怕是不够赔啊。
南枝忽然起身,朝后院冲去。
沈碣看到南枝气冲冲地来还愣了一下,自从上次之后南枝便从未出现过了,沈碣还以为她忘了自己。
沈碣刚要开口,南枝便出声了,“我问你,律法里是否有一条一命抵一命?”
“是啊,凡杀人者,皆以命抵,这是自太祖登基时便定好的律法。”沈碣以为南枝是来考他了。
“那这律法是对所有人都有用吗?”南枝问。
“自然不是,平民就算了,无权无势的,对于世家贵族来说,人命也就那样,没有尸体就不用偿命了。”这些腌臜事,沈碣最清楚了,毕竟他也没少做。
“没有尸体就算了吗?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啊!少了个人会没有人在意吗?”南枝浑身颤抖,一命抵一命?多可笑的律法啊,平民的命不算命,政敌的命不算命,棋子的命不算命!只有他们的命才算命吗!
“这对官宦人家来说难吗?过几个月报个失踪就行了,若是遇上天灾,把名字塞在灾民里更是天衣无缝。再说了。”沈碣看着南枝,“南枝,你别忘了,你杀过的人也不少,你以为为何无人追究,人命这个东西,最是轻贱,一条命的贵重全看当权者,我说他贵他就贵,我说他贱,他就贱。”
哼,果然,人命也是分的,李清悦的命就是命,阿耶阿娘的命就不是命。南枝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手也背负了数条人命。她自己,也是罪人,也该死。
南枝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她突然回头,“记住,下次,我开口前,你一句话都不能说。”
沈碣脸色骤变,他自出生以来从没人敢这么对他!
方梨追上南枝,“娘娘,这回我们要帮陛下吗?”
南枝摇摇头,“不必,这命他们是一定要还的,再说,温国公那老狐狸还没完全信任我,我没必要为了个沈确得罪他,这回我们什么都不要插手。”
南枝知道,那褚扬的命温国公是一定要的,谁都保不住。她也插不了手。
“方梨,我突然想去福缘殿来,我本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去的。”
福缘殿
南枝双手合十,心中默念,菩萨,我叫南枝,我曾经杀过很多人,想必你也知道吧。
可是,我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是要一命抵一命的,一直以来,沈碣让我杀谁我就杀谁,我当时多怕他不要我啊,现在想想,是不是很傻。
菩萨,我不求你原谅我,我欠的命,我会还,只是,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世道为何如此不公平!
有的人费尽千辛万苦才能温饱,有的人,连人命都看不起!
菩萨,你睁开眼看看吧,这世道已是炼狱,生者痛苦,死者不宁。
只有那些上等人们活得好好的,朱门里头金碧辉煌,朱门外头呢,普通人为了活着苦苦挣扎。
南枝突然想到自己,她突然发疯似地将自己头上的珠钗,手上的玉镯戒指,都用力摘下掷在地上。
她看着满地的金银珠宝,她突然意识到,怎么她也变得和那些世家官宦一样了,她头上戴的,身上穿的,都不是她自己的,她崩溃地大声喊道,“我现在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我也是吸血虫,是刽子手!”
门外的方梨听到动静冲进来,她看见南枝哭着对着佛像大骂。
“菩萨!你受世人香火,你为何不能保佑世人呢!沈砚!你是皇帝,受万民敬仰,你看看你对万民做了什么吗!你是皇帝啊!你怎么能任由世家把控朝政,你算什么皇帝!”
方梨见南枝越说越不像话,立刻上前捂着南枝的嘴,“娘娘,这些话可说不得!”
南枝突然瘫倒在地,“方梨,我也是在骂我自己啊,我现在和他们有什么两样。”南枝指了指满地的金银,“这些东西让我变得面目可憎,进了这宫里,我就不是我了,不,从很久之前开始,我就失去我自己了。”
南枝知道她杀了太多人了,她已经罪无可恕了,可是就算要死,她要为百姓们干一件好事,她可不想像沈砚一样,死后都在后悔自己从前没有勇敢一点。
既然她已经是恶魔了,那么那些该下地狱的人也要一起去死!
南枝擦了擦眼泪,看着面前的佛像,“方梨,我要干一件大事,一件从没人做成的事。”
相府
“公主此话是何意?”姜相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道。
沈遥看着姜相,“姜相,这回,我们要帮世家一把。”
“从前,这朝里只有你们两派斗,自然是不能合作的,可是这回却多了一派,姜相,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那褚扬我查过。”沈遥将手中的密报递给姜相,“陛下的左膀右臂,出生入死的兄弟,陛下的路太顺了,你不觉得要让他尝一下失败的滋味吗?”
姜相看着手中的密报,果然,是个很重要的人,“那若如公主所言,我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沈遥喝了口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一夜过去,褚扬的案子没什么进展,反倒是传得更广了,折子飞一般的涌来,那李家更是放话出去,褚扬都尉乃国之栋梁,李清悦纨绔一个,李家不敢用褚都尉的命来抵,匆匆将李清悦下葬了。
此举一出,更是激得众人逆反,市井之间已有人开始游行,要求按律处死褚扬。
沈确头疼地听着花不语汇报,“没什么好消息吗?”
花不语顿了顿,“我这没了,那李家在接到尸体的第二天就把李清悦埋了,准备地可齐全了,他们这一出可以说是把老褚架在火上烤啊。”
“不言那里呢?”
沈确刚问出口,花不言就出现了,“酒坊这条线断了,送酒的伙计失踪了。”
“失踪?怕不是灭口吧。”花不语立刻接道。
“那女子的家人呢?”沈确揉了揉额角。
“那女子是岭南人,已经传信过去了,岭南的人已经着手去找了,还没消息。”
“可恶!”花不语将手中的剑一扔,“明摆着就是个圈套,那李家反应这么快,早就准备好了吧,还有那女子,特意找了个最南边的,明明知道我们在岭南的人最少,就是要我们束手无策!”
沈确看着手边奏请杀了褚扬的奏折,“束手无策也要查,我刚到边关的时候是老褚手把手带的我,这回事因我而起,我不能看着老褚死。”
沈确闭眼理了理思路,“不语,去京城各地的乱葬岗翻,一个活生生的人不会没得,还有,查那伙计平日里出入的地方,我不信,没人注意到他。”
“不言,岭南那里派人去查,用最快的马,至于那女子,查她周围的人,即使老家在岭南,她在京城也一定有亲近的人,还有李清悦也不能放过。”
沈确拿起一本奏折,扔了出去,“世家选了他去死,他身边的人就没人有意见,温国公那个老狐狸可不会安抚人心。”
花不言和花不语领了任务后便离开了,沈确看着满地的奏折,他们都要老褚的命,他偏偏不会如他们的愿!
沈渠进来时便见沈确皱着眉坐在书案边,沈渠捡起脚边的奏折,上面可谓是字字泣血,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是他自己个儿。
“皇叔,你还好吧?”沈渠开口。
沈确松了松眉头,“阿渠来了。”
沈渠走上前,“皇叔,我听说了,此事,是曾祖故意的吧。”
沈确看着眼前的沈渠,又看了看满桌的奏折,“阿渠,你也知道,皇帝是不能违背世家的意愿的,若是皇帝站在了世家的对立面,世家是会反击的。”
“用人命反击吗?”沈渠问?
“阿渠,你打过仗吗?”
沈渠摇摇头。
“战场上人命是最不值钱的,所以后方的将军必须好好排兵布阵,否则死的人更多。对于世家来说,朝廷就是他们的战场,人命只是他手中的棋子罢了。”
沈渠作为未来的储君,沈确觉得,该是让他知道一些事了。
“阿渠,有的时候人命是很好的棋子,尤其是值钱的人命,这回若是死的是普通人,我便不会那么头疼,偏偏死的是世家人,世家人的命总是贵重些的。”
“可是律法不是说不管死者户籍都要一命抵一命吗?”
“阿渠,不一样的,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你以后就懂了。”
沈确不禁想到了自己,是啊,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即使都是皇子,自己和兄长,沈碣就是不一样的,自己何尝不是那个被抛弃的李清悦呢。
沈确和沈渠谈话间,侍卫来报,褚扬要求见沈确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