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荔目光涣散,不用妇人说,她也知道自己尿裤子了。
还尿在了别人身上。
这时的她庆幸自己暂时说不出话来,避免了死寂般的尴尬。
她发誓,她真不是故意尿裤子的,她明明看到了前面有流动的小溪,还听到了水流声,就在耳边,哗哗,哗哗-----
然后,不知怎么的,她就------
眼珠子缓慢转动,谷荔不小心捕捉到那男孩躲避移开的嫌弃眼神。
谷荔:------
羞愤欲死,奈何她连拽住自己裤腰带的力气都没有。
算了,放任自己被妇人半抱着躲避到斜坡后头,换裤子。
谷荔尽量忽视妇人对自己的动作,她看到天上全是五颜六色的光圈在飘动,看得人头晕目眩。
妇人一言不发地给谷荔换好裤子,嫌弃地将她尿湿的裤子扔到一边,嘴里小声嘀咕,“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尿裤子呢,我云望可是个男孩子,哎,这叫什么事呀。”
妇人的动作算不上多轻柔,拉扯好谷荔的衣裤就扯着嗓子喊:“孩子他爹,这边好了。”
谷满仓快跑过来,将女儿抱了起来。
妇人脸上的笑多了起来,“谷大哥,孩子能尿出尿来了就证明要降温了,小荔儿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是么?”
“嗯,我家云望小时候有过一次凶险的高烧,尿不出来,急得我连找了好几个大夫。其中有个老大夫就让我多给他灌温水,排尿又降温。后来他尿了,烧也很快退下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说着就又回到了大路上,谷满仓抱着女儿没有松手,他不敢再将女儿让别人背了。
妇人看出了谷满仓的顾虑,她其实也不愿意自己的儿子背这女娃子,但不背不行呀。
她还有个十四岁的小叔子要人背呢。
她一个妇道人家背小叔子不合适,况且她也背不动,她儿子就更背不动了。
她只能指望谷满仓。
妇人无奈地看了儿子一眼,重新挂上了笑,抬手轻拍谷荔的后背,哄道:“小荔儿,以后想要小解可一定要提前说哦,你可没有别的裤子换了。”
谷荔无语地闭上了眼,原来她将自己的裤子扔掉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啊。
妇人也不等谷荔的反应,又朝儿子招手,“云望,赶紧过来背妹妹!”
贺云望正扶着他小叔贺行清坐在一棵快要枯死的大树下,避免小叔摔在地上被炙烤得难受。
贺行清的腿一直在疼,疼得他脸色煞白,连说话都费劲,他拉住贺云望的手,“阿云要是不想背就不用背,反正我也不想走了。”
贺行清是真的不想再连累自己的嫂子和侄儿了。
他大哥和嫂子的感情一直很好,这么多年就得了云望一个孩子,更是全家人的掌中宝。
可现在,嫂子连缅怀大哥的时间都没有,为了他硬是逼着自己去攀附另一个男人。
贺云望抽出自己的手,小声地说:“小叔,我可以的。我们一定都要活下去。”
刚刚他不小心将那小孩摔到地上,谷满仓看到了,立马也将背上的贺行清放了下来,赶去看自己的女儿。
断了一条腿的贺行清站立不稳,还是摔坐到了地上。
“小叔,我们的命是奶奶和爹付出了生命换下来的,请小叔千万别放弃!”贺云望捏了捏有点短的衣角,站起来往自己母亲那边走。
一会儿的功夫,他背上的湿意已经被太阳烤干了。
尽管谷荔也很不愿意,但她还是换到了小少年的背上。
没办法,谷满仓背上背着瘸腿的贺行清,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包裹,里面是他们父女俩日常的衣裳。
谷荔不能再增加谷满仓的负担。
而妇人背着一个大背篓,里面是一家人全部的家当,锅碗瓦罐,油布柴刀等等,背篓的重量远比谷荔那个干瘪的小丫头片子重多了。
谷荔趴在小少年的背上,闭着眼睛,接收完了三两给她的原身的记忆。
现在是大靖13年,他们所在的崖州从去年夏天开始就持续干旱。屋漏偏逢连夜雨,秋收又遭遇了蝗灾。
这一年颗粒无收。
老百姓勒紧裤腰带,砸锅卖铁交掉了去年的税收,靠着草根树皮熬到了第二年。
如今已经又是入秋,本该是秋粮育苗的时节,可乡下田间土地干裂严重,河床裸露,水迹难寻。
又到了收税粮的时候,大家眼见着没了活路,有亲戚的投奔亲戚,没有路子的就开始往水源充足的南方逃难。
谷满仓是大禾村人,但他无父无母,关系最近的就是大伯娘一家。大伯娘家拿了谷满仓家的地,将谷满仓养大。没有田地的谷满仓凭着一把子力气在镇上的虎威镖局做了一名镖师。
九年前谷满仓还给自己娶了媳妇,可惜的是媳妇生下了女儿就难产而亡了。
谷满仓走镖时,就将女儿放在大禾村的大伯母家里寄养,回来了就接女儿在镇上镖局住。
崖州的灾情已经严重到朝廷的减税都挽救不了的地步。刚从外地走镖回来的谷满仓发现路上已经有成群结队的外出逃荒了。
他紧赶慢赶回村接女儿,才发现大伯娘一家早已经卷铺盖逃了,空无一物的家里只留下他女儿一个人,躺在只余干草的土炕上,还发着高烧。
谷满仓气极了,抱了女儿就往镇上赶,可他还没进城,城里就涌出了大批逃荒的人。
城里永没干涸的古井也打不上来水了。
谷满仓回到镖局,镖局里的师兄弟们也都在打包行李准备逃荒。
可谷满仓顾不得逃亡,他抱着女儿到处寻找大夫。等他好不容易在西街老巷找到老得不愿离家的老大夫拿了药,再回去镖局,里面的人都走光了。
谷满仓匆忙给女儿熬了一贴药给她灌下去,就收拾了行囊背着女儿上路了。
可谷满仓一个大男人,论力气,他有的是,但照顾一个病弱的女娃娃他有点力不从心了。
女儿难受得掉眼泪,他也跟着眼眶发红,女儿喝不进药汁,他只能干瞪眼着急。
就在这时,陶春花找上了他。
陶春花原本是个秀才娘子,出城时还是一家五口人,遇见谷满仓时,就剩三个弱残小了。
路上有不怀好意的人想打她包袱的主意,她婆婆反抗时被人推倒砸到地上的石头,直接没了。秀才相公豁出了性命保护妻儿,与歹人同归于尽了。
陶春花的小叔子被人打断了一条腿,性命是保住了,但这样的世道,没有一双腿,也就只能等死了。
贺行清不愿意拖累嫂子侄儿,躺在地上摆手让他们自己走,可陶春花怎么可能答应。
出城时还是好好的一家人,这才走了两天,家人都天人永隔了,她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
况且,小叔子的腿是为了救她才被打断的。
混乱中,她正护着儿子,有人扯着她的头发拖拽她,是小叔子举着一块石头把她从歹人手下救出来。
陶春花不可能就这么丢下贺行清,这是丈夫唯一的弟弟,也是她的家人。
于是,陶春花在路边等寻了好久,最终找上了谷满仓。
她帮谷满仓照顾生病的女儿,谷满仓负责保护她们孤儿寡母,有了谷满仓,贺行清就不用被丢下了。
为了不被别人惦记,他们就这么临时组成了逃荒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