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雪寒被人抓住头发一把摁在地上。她本就遍布伤痕的脸颊被粗糙地面摩擦,引发剧烈的疼痛。
她的鼻尖还被一根挂着腐肉的指骨戳着,指骨的下半部分埋在土里,不难想象她此刻正趴伏在怎样一座腥臭难闻的尸山尸海。
穆雪寒又痛又恐惧,不由发出尖叫。
郭贤也被反剪双手压在地上,却不担心自己,反而不断安抚心上人:“雪寒不怕,我的家人会想办法救我们。我爷爷治好过先帝的重症,是先帝的救命恩人。我们家与天家尚且有几分香火情。”
暗卫们十分粗鲁地把二人拖拽起来。
其中一人嗤笑道:“你们家与天家有几分香火情?我家主上还与老天爷有几分香火情呢。”
这话一出,郭贤的脸就白了。他终于意识到,这些人是国师的暗卫。普天之下,能与老天爷有香火情的人还有谁?
穆雪寒被迫站起身,目光触及郭贤的脸,瞳孔不由紧缩。
方才她刚刚苏醒,眼神迷离,看不清明,之后郭贤又捂住她的眼睛,让她不能视物。若她坚持睁眼,好好看看郭贤,便会发现此人的命宫已经彻底破碎。
他的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自己都性命不保,如何救别人?
穆雪寒张开嘴,发出绝望的哭泣。她不用照镜子也能知道,自己的面相必然与郭贤一模一样。
她要死了!不该是这样的!她本可以荣华富贵,甚至母仪天下!谁来做皇后她都不服,她才是天定凰命!可是现实与她做过的美梦完全相反。她总觉得事情不对!
“放开我!放开我!我是天命之人!你们胆敢伤害我,老天爷不会饶恕你们!”
穆雪寒发了疯地喊叫,换来的却是暗卫们的嗤笑。
“我们主上都不敢自称天命,凭你也配?”
一句话就让穆雪寒彻底没了声音。
李夫人捂着嘴站在不远处,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幕。妹妹落得如此结局,她依旧恨她,却又开始可怜她。
推板车的狱卒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笑呵呵地问:“夫人,我要下山了,你要不要坐我的车下去?”
李夫人面颊烧红,表情羞愧。原来这人早就知道自己在后面跟踪,还知道自己的双脚已经磨破,一个人下不了山。
眼看妹妹就要发现自己,李夫人忽然产生了逃避的心理。她连忙说道:“劳烦您了。我这里有五片金叶子,您收下吧。”
话落,她又有些胆怯,这人怕也是国师的暗卫,能收这笔钱吗?他们的纪律应该很严明吧?
然而狱卒喜滋滋地接过了金叶子。
李夫人高悬的心立刻放下了。这些人与她印象中的暗卫很不一样,似乎很有温度,很有人情味,不是杀人的工具。
板车晃晃悠悠下了乱葬岗,进入城门之后,那狱卒要送李夫人回家,李夫人却忽然开口提出一个不情之请:“这位军爷,我还想去天牢看看我夫君,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她知道这是不允许的。天牢又不是街边的铺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她迅速拿出荷包,把里面的碎银子全部倒出来,用指头拨弄着数了数。才七两,比起之前的五片金叶子自然是多有不及,但李夫人已经倾囊而出。
她有些懊悔。之前坐车下山的时候应该给银子,现在再给金子,因为现在的事明显很难办。
未料那狱卒竟然丝毫也不嫌弃,摊开掌心说道:“还有七天你夫君才斩首。这七天你想来见他,每次给我十两银子就行。”
李夫人:“……”
您,您是在卖戏园子的门票吗?
她很想这么问一句,却又不敢,连忙把手里的银子放入狱卒宽大的掌心,感激地说道:“今日欠您三两银子,明日我会补上。谢谢您心善帮我。”
狱卒掂了掂银子的分量,夸赞道:“夫人,你是个讲究人。上车吧,我推你去天牢。”
李夫人顾不得坐板车有失体面,连忙爬上去,双手牢牢抓住两边的木板。反正她已经变成犯官家眷,名声尽毁,她怕什么?
二人很快来到天牢。
李夫人再次站在李玉群的牢门前。她带来的食盒不曾打开,还摆放在地上,里面热腾腾的饭菜应该已经凉透了。
蜷缩在角落的李玉群慢慢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去而复返的妻子。他张了张嘴,却已无言。在此情此景下相见,他羞愧难当。
李夫人蹲下身,抓住牢门,一字一句地问:“李玉群,你可知我们儿子成了犯官之后,此生永不得考取功名?”
李玉群眸光颤动,喉头哽塞。他显然是知道的。
李夫人又问:“李玉群,你可知我们女儿将来找不到好婆家,只能嫁给贩夫走卒,下半辈子忍饥挨饿?”
李玉群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溢出。
李夫人再问:“李玉群,你可知,若左相非要连坐,我们一家老小都得流放千里,爹娘年老体弱,极有可能死在异乡?”
李玉群忽然哭出了声音。
“夫人,别说了,求你别说了。我有错,我连累了你们。”
李夫人恨得牙痒痒,逼问道:“当初你为何要帮穆雪寒陷害张池?我知你本性,除了这一桩冤案,你从未做过其他贪赃枉法的事!你小心谨慎了几十年,为何头脑发昏,要把我们全家往火坑里推?”
李玉群颤抖着说道:“因为穆雪寒对我说,那张池爱慕她,轻薄她,想要求娶她。我,我心生嫉妒,一时冲动。后来我也很懊悔,雪寒求我放过张池,我便允了。”
果然像严若松猜测得那样,前前后后都是穆雪寒那伥鬼在作祟!
李夫人满脸怔然,欲哭无泪。
她惨笑起来:“哈哈哈,好好好,我们一家老小,竟是因为穆雪寒简简单单几句挑拨,便落到如今这个下场。你算她什么人?别人求娶她,与你有什么关系?你真是疯了!”
李玉群忽然跪下,给妻子磕头。
“夫人,是我对不起你。夫人,我真的知错了。”
李夫人缓缓站起身,惨然的笑容变作无尽的快意:“不,你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让我来告诉你。你喜欢的穆雪寒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她除了你这个亲亲姐夫,在外面还有男人。她根本没死,是太医院院正郭贤给她一颗假死药,将她救了出去。”
李玉群猛地直起腰,满脸不敢置信。
穆雪寒与郭贤有染?怎么会?自己不是她唯一的男人吗?即便与严若松成了婚,她也不肯与之同房,为自己守身如玉多年,她不会这般放荡。
李玉群缓缓摇头,表情中带着痛苦。
他隐约有些相信,却又不愿相信。若事情果然如妻子所说,那他为穆雪寒所做的一切算什么?
他赔上自己一条性命,毁了儿女大好的前程,甚至有可能害死爹娘,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他竟只是穆雪寒的一个玩物吗?
看见丈夫逐渐扭曲的脸,李夫人满意了。
她低声说道:“你等着吧,穆雪寒和郭贤很快也会来到天牢,届时你就知道你错在哪里了。我明日再来看你是何表情。”
李夫人的脚步声已经彻底消失,李玉群还木愣愣地跪在地上。他不信妻子的话,一切都是假的。他是穆雪寒唯一的男人,他们之间是有真情的。
走廊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李玉群猛然惊醒。
他抬头看去,而后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只见穆雪寒和郭贤双双被押入牢房。穆雪寒是活生生的,能挣扎,能求饶。
郭贤不断安慰她:“雪寒不怕,是生是死,我都陪你。”
是生是死我都陪你?这话听上去真痴情啊……
李玉群的神色逐渐癫狂,嘴角缓缓裂开,发出意味不明的低笑。
“哈哈,哈哈,我真是个傻子。我错在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