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三十一年正月初八,京城被一片冰寒笼罩,天空灰暗阴沉,仿佛整个京城都被冻僵了。
郑长忆历经旅途奔波,终于回到了京城。他甚至来不及回府,就被宫里的人火急火燎地吩咐进宫面圣。
京城的寒冷比青州更甚,几乎到了滴水成冰的程度。空气中弥漫着的寒意,似乎能穿透厚厚的衣物,直刺骨髓。
那老先生或许真的是神医,经过他的扎针开药,郑长忆感觉自己像是被从悬崖边拉了回来,命似乎被暂时吊住了。
然而,身体的虚弱依旧明显,他下马车时,还是忍不住轻轻咳嗽了几声。跟着护送他回来的那个李源的信差,脸上立刻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刚想开口询问,郑长忆看着他啧了一声,眼神中带着警告。
信差连忙闭嘴,退后了几步。郑长忆回来之前跟他做了个交易,言辞严肃地让他管好自己的嘴,绝对不要把吐血和就医的事透露给任何人,哪怕是李源也不行。
“你了解你家李大人的脾气,要是他知道我的情况,肯定会立刻告诉太子,然后他们俩定会不顾一切地遍寻医师。我不想让这件事传出去,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你可明白?”
郑长忆很会拿捏人心,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威逼利诱让信差闭嘴,也对那些村民百姓也用了各种方法让他们都守口如瓶。
郑长忆来到宫中,被径直带到暖阁。他难得被皇帝单独召进暖阁说正经事,今日皇帝因战事焦头烂额,满脸的焦虑和疲惫,终于不再是一脸色欲。
郑长忆心中清楚皇帝要说什么,打仗打的是人,也是钱。他虽然剩的前世记忆不多,前两世,这场南疆的战役几乎把本就不充裕的国库打空了。那段时间,整个少府寺和礼部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他们首先想到了增加赋税,包括田赋、商税等各种税收。然而,这一招却引发了民间的强烈不满和抵触情绪。百姓们本就生活在战争的阴影下,日子过得艰难困苦,增加赋税无疑是雪上加霜,导致一些地方甚至出现了小规模的抗议活动。无奈之下,官员们不得不重新考虑其他途径。
接着,他们尝试发行战争债券,鼓励百姓和富商们购买,承诺战后给予一定的利息回报。这一举措在初期确实吸引了一些有财力的人参与,但随着战争的持续和局势的不明朗,债券的销售也逐渐陷入困境,人们对战争的胜利和国家的偿还能力产生了怀疑。
少府寺又打起了官营产业的主意,加强对盐、铁等重要物资的专营管控,试图通过提高价格来增加收入。但这又引发了市场的波动和一些不法商人的囤积居奇行为,导致物价飞涨,百姓生活成本急剧上升,社会秩序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民怨沸腾。
为了节省开支,礼部开始削减各种不必要的宫廷开支和官员俸禄。宫廷中的一些奢华活动被取消,官员们的俸禄也被适度降低,这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支出,但也引起了一些官员的抱怨和不满,甚至出现了一些消极怠工的情况。
甚至,他们还考虑过向周边国家借贷,但在这战乱时期,各国都处于观望状态,且担心大齐无法偿还,几乎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最后,真的差点到了跟百姓借钱打仗的地步。官员们在各地设立募捐点,呼吁百姓为国家的战争出一份力。一些爱国之士纷纷响应,但这对于庞大的战争开支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
郑长忆深知这些情况,所以当皇帝安排他解决战事资金问题这个活的时候,他当即说了几个方案。皇帝听后,沉思片刻,觉得这几个方案颇为可行,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就在这时,外头来报,兵部侍郎求见。
皇帝让郑长忆退下,可又突然把他拉住,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后说道:“长忆,你是不是瘦了?”
郑长忆愣了一下,心中满是疑惑,没搞懂皇帝怎么突然温声细语的地关心自己。
皇帝好像也觉得在战事紧要的关头说这种话不合适,但还是继续道:“朕看你过个年回来脸颊上都没什么肉了,是不是朕着急让你回来,路途奔波劳累导致?”
郑长忆忙跪下道:“并非如此,是回到青州天寒潮湿,微臣一时不适应,有些吃不下东西。”
皇帝满意的难掩得意的笑了笑:“看来是在京城住久了,已经习惯了。朕早就跟你说过,京城才是你的家。”
郑长忆低眉顺目:“是,微臣愚钝,直到今年才有所体会。”
皇帝慢慢摸着他额前的碎发:“长忆,还是你能解朕的心。回去吧,你也别太操劳,把身子养好了再回来侍奉。”
不知怎么,这个动作相比从前的那些亲昵举动根本算不得什么,可郑长忆却觉得胃里一阵翻腾,犯恶心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强忍着心中的不适,默默告退。走出暖阁的那一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心中的烦闷都吐出去。
郑长忆出宫后直接去了少府寺,如他所想,少府寺的官员几乎都到齐了,只有几个家在京外的还在路上。
郑长忆看着眼前的众人,他知道,前世那些搞钱的法子虽然在实施的过程中干着干着都会逐渐走到绝路,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们确实都能在一定程度上弄到钱。
这一次,他必须更加谨慎,要严格控制范围和力度,挨个实施这些办法。他深吸一口气,神色坚定地把提高税收的命令下达下去。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在少府寺的大厅中回荡:“如今战事紧急,国库虽然还有积蓄,但一旦朝廷派军支援就不是个小数目,眼下又是寒冬,没什么额外收益。陛下决定从即日起,提高各项税收,但要注意适度,不可过度压榨百姓。”
众官员面面相觑,他们大多只知道南疆战事不利,却并不清楚其惨烈程度,因而尚未有强烈的危机意识。
郑长忆又着重嘱咐了几条,想了想又吩咐一个官员:“税收征不了多久,你去派人通知礼部协同合作,准备印债券的事宜。公债票、国库券都备着,这事不用做的太严密,放点消息出去,说债券只向王侯公卿和各级官吏发派。百姓知道了也能积极缴税。”
宋恕皱眉道:“那这样岂不是会得罪那些公卿官员?”
“无妨,你们做你们的,得罪人的名头我担着。”郑长忆本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原则,反正也没几个人喜欢自己,该得罪的也早就得罪过了:“那些人的消息快得很,他们知道前线现在是什么样子,就算心有不满也不敢不买券捐钱。”
郑长忆拿来私库的记账,噼里啪啦的打算盘算里面去掉预计的水分还有多少现钱,算完感觉好在这玩意儿是经自己手的,情况比国库好一些。
他心情稍微放松下来,肚子突然传来一阵咕噜声,他这才感觉到大半日未进水米饥肠辘辘。
宋恕在一旁轻声说道:“大人,我要不给您下厨做些吃的呢。”
郑长忆皱了皱眉,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略带责备地说道:“这个时候还下厨?赶紧去把征税的事情安排妥当。”
说完,他只觉身体愈发不适,那种疲惫和难受的感觉愈发强烈。事情交代完了,少府寺有他没他都一样,郑长忆便坐马车回了府。
回到府里,厨子还没回来,金环去给他下了碗面。
他食不知味的地吃完,拿起那碗古怪的药,看着那浓稠的褐色液体,心中不禁一阵发怵。但他知道这药是维持自己身体的希望,深吸一口气后,一仰头将药灌了下去。那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难喝到他真恨不得立刻把舌头拔出来丢掉。
他奔波数日实在是太累了,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回到自己的卧房,他终于放松下来,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喝完药后,他只觉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皮也越来越重。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去。
郑长忆仿佛置身于一个混沌的世界,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不清。他只能感觉到屏风外有微弱的灯火,那光影在他半梦半醒的意识中若隐若现,让他感到莫名的烦躁。
他不自觉地呢喃着:“金环..... 灯... 把灯熄了......” 。
那光亮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立即消失了,黑暗再度笼罩了他,他便又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当他再次有了意识时,发现天已经亮了。
金环轻轻走进房间,轻声叫醒他:“公子,醒醒,今早宫里有紧急大朝会议事,可不能耽搁了。” 说着,便开始帮他更衣。
郑长忆还有些迷糊,任由金环摆弄着衣物,突然听到金环说:“公子,昨夜太子殿下来了。”
郑长忆一愣,瞬间清醒了几分,惊讶地问道:“他来了?怎么没叫醒我?”
”金环一边为他整理着衣衫,一边说道:“殿下听说公子奔波劳碌睡下了,心疼您呢,便说千万不要吵醒您。我当时看殿下也是一脸愁容,却执意坐在屏风外头的椅子上等着。我跟他说您不一定会醒,要不还是先回去,有什么要紧事留下字条就行。可殿下只是摇摇头,说没事,只是心中焦躁得很,来您这里坐坐就觉得安心些。”
郑长忆听着,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温暖而又酸涩的涟漪,一种深深的感动和牵挂涌上心头。他微微皱眉,又问道:“他就在那儿干坐了一整夜?”
金环摇摇头说:“这个小的不知,殿下让我回去睡了,大概后半夜就走了吧。”
郑长忆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他从未想过有人会这样依赖自己。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下意识的没有再想自己配不配得到这种问题。郑长忆眨了眨眼,才发觉自己好像真的被太子改变了。
这可怎么好,这样自己真的舍不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