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睫毛轻颤,“你的想法我明白,那样的话都是性情中人的肺腑之言,听了也没什么。” 他的声音平静而温柔,仿佛一湾清泉,流淌过严孤山那颗愧疚的心。他抬头看着严孤山,眼神坚定而明亮:“那件事,我也该向你道歉。”
郑长忆凝望着严孤山的伤处,满心的疼痛与愧疚如潮水般翻涌。他轻声开口,声音中带着丝丝颤抖:“我那日在郑府跟你发火,实在是我的错。一直以来,我养尊处优,活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根本未曾真正见识过民生疾苦,更不知战场和受灾之地的百姓过着怎样的日子。直到那日亲眼所见,我才深刻地明白,你说得对。人在饿到极致、性命垂危之时,哪里还顾得上理智。”
我们抵达之时,尚且遭遇百姓哄抢物资。冯校尉告诉我们,你们将荆蛮赶走后,前脚刚离开,城中原本有一户大族心怀善念,开启自家粮仓放粮,可谁能想到,满城百姓如潮水般涌进,竟将那府里洗劫一空,还踩死了好几个人。那场景,简直如同人间地狱。”
“那些百姓们,他们原本也都是善良淳朴之人啊,若不是被饥饿与绝望逼到了绝境,又怎会做出如此疯狂之事。我去施粥时看着他们,有的百姓瘦骨嶙峋,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们吹倒;有的百姓带着年幼的孩子,孩子饿得哇哇大哭。他们只为了能抢到一口粮食,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能让他们多一丝活下去的希望。他们或许已经好多天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不知道下一顿饭在哪里,只能在这无尽的苦难中挣扎求生。”
郑长忆的睫毛剧烈颤抖着,仿佛承载着无尽的哀伤。他的双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继续说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思考,是不是支援的军队早来几日,百姓就不用遭受这般苦楚。可转而又想,这一切归根究底还是战争,那永远也打不完的仗。百姓们懵懵懂懂,根本不知道为何而打仗,他们只看到自己的家宅在炮火中化为灰烬,只能无奈地挨饿受冻。而将士们呢,他们同样迷茫,不知道战争的意义何在,却只能听从军令,奔赴战场,抛头颅、洒热血。他们或许也有家人在等待,或许也渴望着安宁的生活,可在战争的巨轮下,他们别无选择。”
郑长忆重生活了三次,却都不真正清楚这场战争发动的真实原因,皇帝又怎会将如此重要的事情告知于他。
他和那些百姓、士兵一样,对这场战争的缘由一无所知,只能被动地被调遣。他就如同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被无形的手推动着,身不由己地在这混乱的局势中前行。
他有时在想,东海、南疆这些关外地方外的部族根本没有道理来玉石俱损般不要命地攻打大齐。他们难道不知道战争的残酷吗?难道不知道这样的冲突会给双方带来多大的损失吗?
他苦苦思索,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他甚至有一瞬间猜测,这些战役根本不是皇帝所说的外族突然进攻,其中或许早有牵扯的矛盾骤然爆发。可这矛盾究竟是什么呢?他无从得知。
郑长忆想想都觉得冒冷汗,这样的猜测太过惊人,也太过危险。他不敢跟严孤山说,害怕扰乱军心。在这战争的关键时刻,军心稳定至关重要。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猜测而让将士们陷入恐慌和混乱。
郑长忆看着严孤山,双眸中满是复杂的情愫,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哽咽之语:“何时方休啊……”
严孤山心疼地将他拥在怀里,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快了,就快了,这场战役我们准备速战速决。”
随后,严孤山起身把郑长忆拉起来,拉到主座对面。他细心地给郑长忆搬来脚凳,二人面对面坐下。严孤山开始讲述作战计划。
“如今,我们大齐军队中军官都有水面作战经验,但士兵有七成没有水战经验,而且是从京城调来的。这确实是我们面临的一个难题。南方湿寒,许多士兵生疮,这也影响了他们的战斗力。不过,我们可以利用军官的经验,对士兵进行紧急训练,让他们尽快熟悉水战的要领。同时,我们要做好后勤保障,确保士兵们的伤病得到及时治疗。”
“而荆蛮军队,他们总人数如今比大齐要少一半。因为接连几个月打仗,加上几日前的猛攻,他们的军队物资跟不上。但他们常年生活在岛上,且战术诡异。我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不能掉以轻心。他们熟悉水战环境,可能会利用地形和天气等因素对我们进行突袭。我们要加强侦查,提前掌握他们的动向,制定相应的对策。”
“我们可以采取分兵合击的策略。一部分军队正面佯攻,吸引荆蛮军队的注意力。另一部分军队则从侧翼包抄,寻找他们的薄弱环节进行攻击。同时,我们要利用我们的优势兵力,对他们进行围歼。在作战过程中,我们要充分发挥我们的武器装备优势,如弓弩、投石车等,对荆蛮军队进行远程打击。”
郑长忆认真地听着,目光紧紧地追随着严孤山在沙盘上的布局。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仿佛带着一种能够安定人心的力量。
听严孤山讲完后,郑长忆轻声问道:“怎么把这些都跟我说了?陛下并不要这么详细的,他只叫我看着你会不会被策反或者拥兵自重,你这样…… 不算泄露军机密事吗?”
严孤山笑着拉着他的手,那温暖的触感让郑长忆心中一暖。“这些不算什么军机密事,这些大方案的策略是军队上下都知晓的,至于具体的战略自然是不能说的。”
郑长忆抚摸着他手心的茧,那粗糙的触感仿佛在诉说着严孤山经历的无数艰难困苦。
他故意抬眼看他,还未开口,严孤山就知道他要说什么,笑道:“不是怕你乱说,是怕你知道的太多想太多,既帮不上忙又劳心劳力。” 严孤山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宠溺,他了解郑长忆的性格,知道他一旦知道了这些事情,必然会陷入深深的思考和担忧之中。
郑长忆笑了笑,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我可没怀疑你对我的信任哦,这是你自己说的。”
郑长忆想了想,又关切地问起周将军的伤势情况。严孤山微微皱起眉头,神色凝重地说道:“周将军醒了一次,又昏迷了。他五脏六腑都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军医说若是能挺过来,以后或许还能自理……”
严孤山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沉重与惋惜。郑长忆听后,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周氏与他们处于对立阵营,但一国大将在战争中遭受如此重创,还是不免让人感慨万千。
况且太子严孤山接的就是周将军的班,周将军在南疆驻守多年尚且落得这般境地,郑长忆很难不为此感到担忧。他深知战争的残酷无情,每一个生命在战争的巨轮下都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接着,郑长忆又询问了一些军营中的事宜,以便将这些情况写成密信送回京城。在询问的过程中,郑长忆专注地聆听着严孤山的回答,用心地记下每一个重要的细节。问完后,他缓缓起身,准备离开。
然而,他又思索了片刻,回头说道:“我想着,这军营中,我若是时常这样和你独处恐怕会遭人议论。如今将士们都以你马首是瞻,若是和我多有私下的来往,会让他们心中不安。我看不如以后我直接在帐内听事,涉及军密的事我会自己出去,你看如何。”
郑长忆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担忧与谨慎。他明白自己的身份特殊,在这军营中必须格外小心行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影响到严孤山在将士们心中的威望,也不想给这场紧张的战争带来任何不稳定的因素。
严孤山微微点头,起身送他。“好,我会去与他们说明。我明日晚就要去前线,也无法通书信,你安心呆在那个合院内,尽量不要出来。营地里血腥气重,那院子附近安置的是战场上下来的伤兵,有些受了刺激,他们若是说了什么胡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严孤山快送到门口了,可心中依旧不放心,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他又拉住郑长忆的手腕,把脉轻声问道:“长忆,你的身子还好吗?要不要让军医……”
郑长忆轻轻摇头,笑着把严孤山的手拿下来。心中有点庆幸太子对医术也只是懂个皮毛,光是把脉还把不出自己命不久矣。
他笑着轻声道:“我说了,我没那么脆弱的,用不着劳动军医。你且全心全意在前线杀敌,不用牵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