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萧承胤示意陆势坤继续开口。
陆势坤丝毫不慌,满脸正气,毫无畏惧地迎着吴德怒不可遏的目光,再次说话。
“二次水灾期间,石塘知县杨赟提议趁赈灾期间,给每碗赈灾粥标价二十文一碗。”
“夜郎知县冯密担心米粥太贵,无人肯买,提议以五文一碗定价,后由吴德亲书十文。”
听见陆势坤在胡言乱语,杨赟腾一下站起身,指着他骂道:“你在口出什么狂言!明明是冯密说的要卖三十文,我才说二十文的!我可是在为百姓考虑。”
吴德一瞬就猜到了陆势坤的意图,抬手就要去捂住杨赟的嘴。
结果这头还没堵上,那边又中了计。
“你才说鬼话,我说的十文,是知州大人要收三十文!”冯密气急败坏地反驳,“要不是我提议降价,现在老百姓连十文的粥都别想喝!他们还得感谢我降价呢!”
陆势坤冷眼看他们互相指责,继续道:“后城中富商见百姓困苦,心有不忍,开仓施粥,却被修化知县霍滔关入大牢,查抄私吞家产。乌溪知县刘允城见百姓以草根树皮为食,不买官府的粥,就下令给每一块地都标了价,让百姓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霍滔听完暴怒而起:“你少污蔑本官!那个富商是乌溪的,本官是修化知县,哪来的权力去抓乌溪的人,都是刘大人动的手!”
新沅知县方世忠原本还惴惴不安,怕陆势坤把自己的事抖落出来。
结果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他说自己,这会儿竟有些庆幸起来。
眼看方世忠在一旁看戏,被点到名的刘允城又开始转移怒火:“你笑什么笑!给土地标价是你的主意!别以为能撂担子!”
吴德气得眼前一黑,果然花钱买官的人就是靠不住。
手底下的人一个比一个沉不住气,陆势坤几句话就让他们自己进了套,事情三三两两地抖落了出来。
“胡说!都是胡说!”吴德急忙辩解,却根本拦不住吵嘴的几人,只能去找萧承胤,“陛下,您当日可是亲眼所见,连陆不息都说是陆势坤私定粥价,他今日定然是想翻供,才倒打一耙的!”
“吴大人,可是我亲耳听见,施粥的官吏说是奉了你的命令。他们还说,并州城和朝廷不同,强抢民女的事闹到官府,也是无罪。”魏锦书在他身后缓声开口。
吴德一听,转头看见说话的人是魏锦书,悬着的心又凉了几分。
他知道手下的人嚣张,还会强抢民女,怎么还抢到陛下宠妃身上了!
这还不算,那些饭桶居然还把混账话说给魏婕妤听了,这跟在陛下面前撒泼有什么区别!
陆势坤冷眼旁观,扬声道:“除此之外,五位知县联手,瞒着吴德,私自调兵,暴力镇压城内灾民,一日关押几百人。”
一听这话,吴德立刻气血上涌,明摆着的套又来了。
还没等他去捂那些人的嘴,几个糊涂知县又开始倒腾实话了。
“你乱说!我们都是听吴大人的命令!”
“对,调兵和镇压都是知州大人的命令,你全然不知内情还敢胡乱攀咬,真是胆大包天!蠢钝如猪!”
“陛下,陆势坤圣驾前胡言乱语,实乃欺君,理当处斩!”
五个知县七嘴八舌地说完,同样恶狠狠地看了陆势坤一番,嘴上咒骂的话不停。
吴德则撑着墙勉强站住身子,抚着额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这几个调任来的官员蠢,也不指望他们能办成什么事,毕竟都买来的官。
可没想到他们这么蠢,陆势坤随便乱说几句,他们就把家底都透露出来了。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图清闲,欺压陆势坤一人干全并州的活儿。
看着吴德不断在摸额头抚心口,云初看乐了,凑近魏锦书低声道:“狗咬狗呀。”
“还有呢。”魏锦书回之一笑。
吴德抹了抹头上的汗,长舒一口气,强忍慌乱开口:“陛下,陆势坤他……年纪大了,胡言乱语。”
萧承胤挑眉,“其他知县倒正值盛年。”
吴德憋了半天,又说道:“他们……喝多了。”
陆势坤冷哼一声,不屑道:“赈灾期间,官员一粥一菜,陛下也是克己节俭,几位知县倒是摆宴喝酒,好不快活。”
吴德心里暗骂自己没有提早处理掉陆势坤,真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了。
其他知县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个脸憋得通红,埋头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吴德只能继续解释:“今日并州水患彻底清除,五位知县为百姓高兴,难免行为有所失当,求陛下恕罪。”
萧承胤扬手,一侧屏风后走出来一人,正是陆不息。
见云初在此,陆不息一怔,见她无事,总算放下心来,对她温和一笑。
云初也礼貌地回之一笑,却突然觉得手上一紧,魏锦书眼含怒色地拽了她一把。
云初忙收回目光,继续看接下来的事。
萧承胤从陆不息手中取过一幅卷轴,念道:“肃清心腹大患,静候加勉升迁。”
吴德一听面色大变,整张脸都失去血色。
他今日为庆祝除去陆势坤这个心腹大患,跟其他知县在酒楼摆宴,其中一人就写了这样一幅字送给他。
还未等吴德开口解释,萧承胤又让人呈上了一堆账本。
“朕从不知,这知州府中竟有两册账本,一册假账给朝廷看,一册真账记录收支。吴知州一人私产,竟达并州州库三倍之多。”
吴德见实证在手,彻底软了身子跪坐在地,他没料到,这件事竟然也被萧承胤知晓了。
原来今晚这一场根本就不是为了审判陆势坤,而是安排给他和其他知县的鸿门宴。
看吴德等人的罪行已经板上钉钉,云初又想起来此前听过的话,开口道:“陛下,我听闻吴德等人在并州为恶却不被制裁,正是因为朝中有人庇护,牵连甚广。”
陆不息一听也连忙接话,“陛下,云初所言非虚,吴德虽听命于恒阳知府,但追根溯源,真正欺压并州的势力是在朝中。”
“陛下,想要肃清并州,护佑百姓,还是得找到症结所在。”
“草民亦是如此认为。”
听得云初和陆不息两人一唱一和,魏锦书胸口更是憋得慌。
本来今日在街上,陆不息看云初的眼神就不对劲,现下更是毫不掩饰了。
魏锦书听不下去,只说要歇息,拉着云初就告退了。
云初被拽着出了书房门,想着事情还未完全解决,一步三回头地不愿走。
“事还没完呢,急着走干嘛?”
“累了。”魏锦书没好气地开口。
“那你先回,我再去看看热闹。”
云初正要往回走,又被魏锦书一把拽了回来,一路逼到几座假山之后。
“你是看热闹还是看人?”
云初满脸不解,“那里头的热闹不就是看人吗?”
“你是想看陆不息吧,”魏锦书语气幽怨,“他一出来,你眼睛都亮了。”
“……我哪有,我那是看他用证据打了吴德的脸,心里痛快。”
“所以你看见陆不息心里痛快?”
云初没明白怎么绕到这上面来了,一时语塞,“不是……”
魏锦书逼近一步,按住云初的双手,将她禁锢在自己和假山之间。
“我不准你见他。”
“我没见他,这次是你带我去的,恰好碰到他而已。”
“所以我又把你带出来了。”
“……可我想看热闹。”
云初不在乎跟不跟陆不息见面,只是遗憾不能亲眼看到吴德那些人的结果。
“你就是想看陆不息!”
“我……”云初不知道怎么越描越黑,说了几句又绕回来了。
“云初。”
“嗯?”
云初回应着魏锦书,感觉到她的双手抚上了自己的眉眼,指腹在眼角摩挲,轻柔而又温暖。
“你的眼里只能有我。”
云初失笑,“你怎么这么不讲理。”
“云初,你是我第一个放在心上的人,”魏锦书双眸莹莹,目光坚定,“我的眼中只能容下你一人,你必须永远留在我身边。”
月光倾泻而下,穿过竹隙,碎成片片照亮竹影下昏暗的角落,落在假山旁相依的两人身上。
云初回手将魏锦书揽入怀中,“我当然会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