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去哪里找间桐樱?
其实很好找。因为她根本没有想躲。
不但没有躲,还光天化日之下直接走到街上,逮着人啃。
人流密度大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当间桐樱逮了几个人开始“进食”的时候,旁边所有人都会尖叫着逃开。
然后神经本就紧绷着的其他市民听到这动静,不管发生了什么,也跟着一起跑。
这么一叠加,间桐樱的位置简直明显得不得了。更不用说她还真就站在原地等着别人来找。
所以,她就被包围了。
最先到的是昨日受了重伤的卫宫士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间桐樱的事情根本没有休息过,他居然来得比以诺修斯还要快一点。
“……”
“樱,你,杀了他们吗?”
卫宫士郎看着打扮得像海蜇一样的间桐樱,颤抖地问道。
“唔。杀了……?并没有哦?”
间桐樱一边咀嚼着勉强可以称为“残肢”的东西,一边将盖在头上的“伞体”撕下来,随手扔掉。
“被称作灵魂的东西还完好无损呢。我只是将他们每个人都关在我的肚子里,让他们也体会一遍我曾经经历过的事情而已。”
“可惜,只是第一天的经历,就已经让他们喊哑了喉咙,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请饶了我吧」这样天真可爱的话。”
“啊啊……多么美妙啊。明明知道只会令我兴奋,还是要无助地哭喊呢……”
她用舌头舔舐着手指,露出陶醉的、妖媚的笑脸。
“为什么?”
卫宫士郎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
“为什么?”
她重复了一遍,全身的令咒亮起,又熄灭。
“因为我啊,最讨厌这个世界了。”
“舍弃我的远坂家。和我完全不一样,幸福美满、自由自在地长大的姐姐。恐怖的爷爷和可怜的哥哥。一点也不了解我的痛苦,祥和地生活着的小镇。”
“这一切的一切,现在的我可是非常地无法谅解。”
“迄今未曾帮助过我的所有一切,自以为是垂怜我、擅自和我共情的一切——若是让他们体会到我所遭受的恐怖的话,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来呢。”
“——这么想着,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啊啊啊……”
“无法忍耐,无法忍耐,无法忍耐!”
“这种心情你是不可能会懂的,因为前辈爱着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我啊。就和姐姐一样。”
“肮脏的樱能做到的也就这点事情而已。因为我变强了,变得不再会被支配了,所以就可以随便任性了。难道不是这样吗?”
间桐樱——不,如今已应当称之为黑樱的她,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着那样的话。
以诺修斯眯起眼睛,发现情况和自己想的似乎有些出入。
“樱……”
美杜莎想靠近黑樱,但是却被她冰冷的视线定在原地。
“啊……还有你。你也没能认清楚呢……”
“什么?”
“我骗了你啊,Saber。”
高高在上的语气从黑樱口中迸出。
“兄长被你杀掉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怨恨你呢?”
“流泪到泪腺都要干瘪下去的樱,为什么会对你这个近在咫尺的仇人视而不见呢?”
“难不成你以为,真的是因为所谓的,我们是拥有同等命运的姐妹——这样可笑的理由吗?”
“不是的哦?不是的。”
“真相是,哥哥其实早就已经死了。樱潜意识里就清楚这个事实,所以根本没什么可怨恨的。”
“对樱来说,不过是搭好的积木被碰散了而已。哭得那么猛烈,只是因为过去从来没有能够撒娇的地方,所以才情不自禁,想要看到填满关心的脸。”
黑樱轻声细语道,似乎是想作出悲伤的表情,但始终悬挂在面颊上的轻蔑笑容却让她更加惹人厌恶。
“你也不过是被樱愚弄的人偶罢了。”
“怪物——连同类都不肯放过呢……”
“樱……慎二早就死了……那是什么意思?!”
此时的卫宫士郎便只能像个人机一样询问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清楚她所犯下的全部罪行,所以有资格向她说出“共犯”二字、与她一同走下去,成为她一个人的英雄。
但现在卫宫士郎明白了,为什么间桐樱仍然自暴自弃。
自己根本还没有看到所有——樱正是知道这个事实,才将他推开的。
“不要着急,前辈。让我先和姐姐好好谈谈。”
樱说出这句话后,一旁的远坂凛以为终于要到自己了,怀着忐忑的心情就要开口。
然而黑樱却直接无视了她,又一次看向美杜莎。
远坂凛尬在原地。
“爷爷他不明不白地离开了——我在日记里也是这么写的,对姐姐你也是这么说的,对吧?”
“但是不是这样的哦?”
“又一次变成这样之后,我才终于想起来了。爷爷是被我亲手,一点一点折磨死的。”
似乎是在回味已经模糊的记忆,黑樱的脸上逐渐露出丧心病狂的恶劣笑容。
“在那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又被软弱的兄长看到了这个姿态。所以就一时兴起,把他也一并拆掉了呢。像积木一样。”
“不可能!慎二可是每天都有在学校里活动啊,那种事情——”
“当然是有可能的啦。因为在你们面前晃荡的就只有一层皮,以及里面的填充物了哦?”
“一个人偶,只要能够行动,所有的数据也精确无误,那就连最亲密的人也看不出来呢。”
“实际上里面都已经腐烂发臭了,像朽木一样,只剩下了一碰即碎的外壳。”
“所以Saber你才会感觉到奇怪哦?这个家伙怎么这么脆弱——之类的。”
“那才不是错觉啦。因为他真的就是一碰即碎的陶瓷嘛。只是连樱自己也没能察觉到而已。”
黑樱捧着脸,耐心地向美杜莎解释道。清楚得像是在立遗嘱。
“但是,既然你有能力做到那种事情,那直接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冬木也没什么不好嘛。”
“周围的人全都围着自己转的幸福生活——就算是假的也足够充饥。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是虚张声势被戳破,无话可说了?”
这时候,远坂凛打出了令众人全都心凉半截的铸币操作。而且本人貌似还没有反应过来。
佩莉趴在她的脑袋上,开心地舔着嘴唇。
黑樱咧开嘴,扫了眼佩莉,然后盯着远坂凛,气息朝着攻击性恐怖的方向一路狂奔。
“啊~,这个也是有原因的。”
“像个普通女孩一样生活,时不时还要忍受欺凌——这就已经是樱所能够期望的,最美好的生活了。再往上,就会因为过度的奢望,又一次掉回自卑的深渊里。”
“这都是因为谁呢?真是好难猜啊~”
“让你也尝尝樱的痛苦吧,凛?”
黑樱的话里已经粘上了怒气。
她将手伸进胸腔里,掏出皱缩在一起,表面崎岖不平的暗红色心脏。
那真的是心脏吗?
血管像麻绳一样捆在小小的不规则圆球的表面。跳动的幅度微乎其微。
那根本是胗一样的实心器官。
“知道这个是什么吗?是我难看的爷爷大人呢。”
“在过去的五年里,拼尽全力地吸食着一切能吸食的东西,妄想着能在樱的心脏里苟活下去呢。”
“但是啊……”
“现在,这个,不需要了。”
她将手指插进发皱的心脏里,拔出来一只奄奄一息的恶心虫子。
然后,猛地用力。
连惨叫没能发出,那虫子被两根手指轻易地绞碎,变成一摊烂肉。
紧接着,从黑樱的身体里、身下的影子里、身上的绸带里,总之就是从各种角落——无数的刻印虫喷洒而出。
耳朵、眼睛、鼻腔、嘴巴、指尖、指节、肚脐,乃至于皮肤的毛孔……
密密麻麻的虫子从她的身体里爬出来,蹦向远坂凛。
一直在房顶上观察的库丘林没有犹豫,使出鲑鱼跃跳至空中,然后动用浑身的力量将死棘之枪投掷而出。
“『突穿死翔之枪(Gáe bolg)』!”
朱枪分散成无数箭簇倾盆而下,将虫群钉死。
“啧。”
黑樱咋舌。
她的脚下,黑泥蔓延开来。
紧接着,黑泥所构成的影子——一块又一块巨大的魔力块,以使魔的形象从地面升起。
那个东西扁平得如同二维生物,但又偏偏以立体的形态矗立起来,全身漆黑,唯独头部生长着八个紫色的光点。
散落的死棘之枪被它们庞大的身体接下,没能对下方的虫群造成更多伤害。
「影之巨人」。
那原本是间桐樱作为「操影者」的虚数魔术资质作为使魔的具现,由于黑化状态下的庞大魔力而肥大化,变成了难以置信的可怕魔力块。
远坂凛不停地从佩莉那里扒拉宝石,像个魔弹机关枪一样对着虫群火力压制,但是却根本伤不到矗立在旁边的影之巨人们。
“后退吧。”
以诺修斯制止了还想要上前的美杜莎。
不管有没有得到肉身,只要是在圣杯的系统下取得形态的东西,就反抗不了身为圣杯本身的黑樱。
也就是说,从者是没办法与她作对的。
从者放出的宝具若不到EA那种撕裂世界的地步,亦是无效。
在这里能制服她的,就只有以诺修斯和爱尔奎特而已。
要是她想逃,更是没人能留得下她。
但……她可不像是想逃的样子。
倒不如说恰恰相反。事到如今还毫无作为地站在那里,就已经是求死的信号了。
以诺修斯握紧圣剑的剑柄。
凯扬灵光猛然绽放。
闪亮的明光包裹住以诺修斯的全身,带来那样的信息——
——已经,无药可救了。
“……”
原来如此。樱的纠结,樱的挣扎——全都被跳过了。
迷茫的时期如断层般消失,精神直接进入了绝望的谷底。
通俗点来讲,就是直接从“半黑”变成了“全黑”。
因为“连接着安哥拉曼纽”这一点被利用,所以,已经无法回头了吗?
不将她解决的话,迟早会变成阿赫里曼出现在这里的孔。
不,说不定下一秒就会变成这样。
——在闪烁的凯扬灵光的包裹中,以诺修斯领悟到了那样的残酷的事实。
她在逼迫他们杀死她。
既然如此,能做的只有一件事而已。
这是为了她好——这种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事情总是和自己期望的相去甚远——以诺修斯再一次感到这种悲哀。
原本想靠着卫宫士郎和她之间的牵绊将她拉回来,也不过是天真的幻想罢了。这种程度的一厢情愿,和残酷的现实比起来,简直如同浮云一般。
一文不值。
自以为是将人们聚集在这城里也好,认为即便如此间桐樱也还有回转的余地也好,总是没法得到想要的结果。
幸运E……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Excalibur。”
手中的剑散发出远超熔岩的热量。
以诺修斯领会了。
所谓“能释放宝具”的说法,是错误的。正确的说法是,“能够命令它释放宝具”。
因为决定是否收敛的,永远都是圣剑本身。
——!
巨大的剑刃仿佛要熔毁一般,展现出炽白之色。
不同于本体状态下的光炮,海格力斯之剑形态的圣剑解放后,释放出的是更具破坏力的炽白色光刃。
刺眼的光构成残缺的圆弧,撕碎虫群和黑影,将黑樱笼罩。
间桐樱闭上了眼睛,张开怀抱。
这样就好。
抱歉,前辈。不会再给您添麻烦了。
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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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被撕裂,紧跟着是黎明的开端。
但是这段沉默,比漫长的黑夜还要难熬。
以诺修斯心情并不好,但是相比其他人要好得多。
因此,他走到面色灰暗的卫宫士郎旁边,将间桐樱的动机告诉他。
“她是特意来寻求死亡的。”
“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救了。”
“太晚了啊……卫宫士郎。”
“她已经病入膏肓,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激起仇恨,让我们将她杀死了。”
“……”
卫宫士郎没反应。
“如你所见,杀死她的凶手是我,所以要恨就恨我吧。”
“但是正如我所说的。仅仅在这里(现在),死亡并不是无法挽回的。”
“还有弥补的机会。想要救回她、救回她错误地杀死的生命的话,就去将阿赫里曼杀死。”
“——!”
卫宫士郎抬起头,盯着以诺修斯。
“但是我要令你冷静下来。因为那个人只能是我。所以,你要做的是去将卫宫切嗣解放出来,或是将他击杀。”
“做你能做到的。即便是无用功,在知晓无用之前也要做到最好。就像我们建造的这座城池。”
以诺修斯将仍在发烫的圣剑递到卫宫士郎手中。
“将她带回去吧,交还给阿尔托莉雅。然后去配合她完成职阶卡的构造。”
“用你的身体(阿瓦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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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町郊外,三十公里外的森林中央,城堡的地下室内。
暗红色的魔阵喷吐着黑泥,发出肉块蠕动的声音。
在直径十余米的法阵中央,一个泥块如同活体一般,有规律地震动着。
“间桐樱……对吧?”
“呵呵呵……真是个充满嫉妒和怨恨的好名字。”
“就这么让你消失的话,实在太过可惜。所以,我从伟大的安哥拉曼纽那里将你的「情报」要了回来呢。”
“去吧,去吧,去吧。”
“去躲藏到阴暗的角落,将令你嫉恨的全部侵染。”
那泥块抽动着,仿佛在失声痛哭。
女人勾起嘴角,声音中附带上摄人心魄的魅力。
“去吧。他们背叛了你。他们背叛了你,不是么?”
“因此,你也要叫他们知晓「背叛」的痛楚,将时时刻刻蠕动的虫放进他们的身体。”
在蛊惑的低语中,泥块慢慢融化,沉入地下,消失不见。
飒~
粉色激光打穿城堡,将入口处的水泥和铁全都变成散乱的花瓣。
“喂喂喂,打到一半突然留下一个分身跑掉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自己挑起的争端,结果自己反而先逃跑了吗?未免太无耻了一点吧?”
梅莉居高临下地指责着对手的卑鄙无耻。
“哦?”
塔洛马蒂回头,亮紫色珍珠般的眼球微微转动,瞳孔拉伸成变态的椭圆状。
“哼哼哼~我果然很中意那个小家伙呢。叫他帮忙拖延一下时间,结果转头就把我给卖掉了吗?”
“这样子的……居然还是神职人员……”
“啊……啊……想要得不得了啊。上一次遇到这样喜欢的家伙,到底是在多久以前了呢?”
“真是的,一想到这里,我就根本无法忍耐啊~?”
她并拢双腿,面色潮红。
“有点恶心了。”
梅莉鄙夷道。
“说什么傻话。身为魅魔难不成还会感到羞耻吗?”
塔洛马蒂伸出手,用细长的指甲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裂痕。
“我可没那么浪荡。”
“倒是你,一个冒牌梦魔在别人的梦里窜来窜去的可不好吧?”
“那里是我的地盘才对哦?!”
梅莉生气地举起法杖,但心底却在盘算着。
这样僵持下去,和罗穆路斯一起尽全力牵制他们,最多还能撑个三天左右。希望在那之前,他们能把麻烦通通解决掉吧。
这场拉锯战,真是长得有点无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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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呼呼呼————
在某位蓝毛代行者的驾驶下,一架由教会特制的直升飞机绕开包裹在冬木市外侧的结界,从数万米的高空运行到深山町上方。
直升飞机的下方,白发少女单手握着横杆,一把将墨镜扯下。
她单薄的身子暴露在对流引起的狂风中,白羊毛般的柔顺长发随着气流的扰动飞舞。
在这个高度,将身体的一部分暴露在空气中就已经足够危险,更不用说整个人悬挂在外。
能做到这种事情仍从容不迫的她,无疑也是超出人类范畴的怪物。
而现在,这怪物正抿唇轻笑着,迎着朝阳举起长弓。
“即便是最艰苦的时候,也请不要将爱恋之心抛至脑后。”
“但这里——确实有人违背这一铁律。”
“于是乎,我来了哦?我的弟子,还有我素未谋面的、亲爱的圣太子殿下?”
“女神说,忽视爱恋之心的,要得到惩罚?!”
激情澎湃地那样宣告着,她没有一丝犹豫,松开了将自己维系在这飞行器上的手。
——于是,女神开始下坠。
其名为卡莲·奥尔黛西亚。
其名为阿摩耳。
其乃是罗马的爱神,其乃是主之意志的代行者。
总之,因为收到神谕而兴致高昂的她,从今开始准备要捣乱了呢。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