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生立即回屋穿戴一番,兴高采烈地随父亲进入了天宫。
他们乘轿通过下层官府,步行穿过中层皇府,坐官轿直达上层面见太后。
同行的还有希真父女,希真还特意准备了三大马车寿礼,以庆贺老太后的169岁大寿!
169岁,已突破南音城有史以来的最高年龄。往后的每一天,都是对记录的刷新。
再加之南音人大寿过九不过十,因此今年不同以往,天宫三大仙殿同时开放,张灯结彩,人山人海,不仅是皇室成员悉数到场,文武百官也集中来贺,盛况空前!
风生从未见过如此阔绰的场面,不禁神晕目眩,心中忐忑不安,杵在原地许久,又呆又惧,他急问希蝉:“咦?父亲和舅舅哪去了?”
希蝉没理风生,只身向渡仙殿后台走去,她对这里已是轻车熟路,毕竟从小就在这儿给太后表演曲目。
风生紧随希蝉,深怕再跟丢了。
“希蝉小姐您来了!”
南香已提前来到天宫,曾担任过御前尚仪的她深受太后的信任,因此太后再度唤她进宫,令她置办好今晚的寿诞演出,“还是老样子,小姐您依旧是压轴表演,展示您的新曲。”
“曲子前日已谱写完,试过几种乐器演奏,唯独七弦琴效果最佳。”
“知道了,小姐,请随我来。”南香说罢,带着希蝉来到偏殿的一间储藏室。
她将一把木色黯淡的七弦琴取下来,擦干净灰尘,并细细交代道:
“别看这把琴很陈旧,但它注入了第一代名将郑陆离的真气,因此音色独一无二,琴弦永不松弛,不过琴柱的位置难免会移动,所以事先须调整好调子。”
南香一边说一边调整基准音,拨弦试弹,发出清莹如水的声响,这才递给希蝉。
风生从未见过这类高端的乐器,在一旁细细端详,他知道希蝉自幼习琴,能得心应手地弹奏出各种美妙的音乐,但从不记录也不重奏,不为流传千古,只是即兴倾吐心曲而已,故让世人觉得可惜,以至于皇宫里的乐师都常来抄写希蝉的曲调,回去表演给太后听。
“我曾听说表姐的琴音能改变天气,当真吗?”风生瞪着大眼,“不会是每次都刚好在变天的时候弹奏吧!”
希蝉听罢面无表情地摆弄着琴弦,依然没理他。
南香微笑道:“希蝉小姐今晚的曲音定会古今无双,琴动天宫,至于改不改变天气,咱们拭目以待吧!”
风生听罢看了看希蝉,眼里充满了疑惑。
傍晚的天壁幽静深邃,渡仙殿外繁枝锦簇,满树洁白,洋溢着沁人的馨香芳泽。
大殿内皇室宗亲在左,文武百官在右,他们齐声贺寿,祝太后寿比天地、春秋不老!
殿中央歌舞升平,各位表演者的技艺都很高强,互不相让,场面甚是壮观。
太后独坐于一把鎏金龙椅中,皓首苍颜却慈眉善目,身边紧挨一人,乃界外来客柳梦遥。
足见老太后对她有多么的看重。
“等来年管风琴造好了,我也要为太后您表演祝寿!”柳梦遥甜言蜜语道。
太后听后很开心,拿着节目单,指给柳梦遥看:
“瞧,这最后一个演出,是中书使希真家的千金,她年方二八,已被世人誉为「南音第一美人」,哀家也是看着她长大,甚爱听她谱的曲,好听着呢!”
“哦?那她弹奏的是什么乐器?”
“她呀,全南音的乐器样样精通。至于今天弹奏什么,还未可知,你跟哀家一个节目一个节目地慢慢欣赏,等一会儿就能看到她了。”
“好的,太后,我也非常期待呢。”
至亥时三刻,宴会不知不觉到达了尾声,也迎来了高潮——希蝉在一连片惊叹声中优雅登场,先向太后鞠躬行礼,再向四方观众鞠躬行礼。
柳梦遥一看不免惊掉了下巴,心想这丫头简直可以做南音名片了,绝对颜值珠峰!
演出即将开始,只见希蝉端坐琴边,香粉吹下,花压鬓云偏,长发向一边飘荡着,如同波浪起伏。
她双手悬空,当指尖触碰到琴弦的一刻,霎时泯灭众神,万籁寂寥!
她的弹奏技法高古典雅,炉火纯青,音色亮堂,清澄激越。
柳梦遥侧耳倾听,觉得弹拨之音珠圆玉润,反弹之音嘈嘈切切,这等娴熟精妙的手法丝毫不亚于浑天印外那些名家的表演。
至唱段,希蝉的嗓音更是声如银铃。
希真拍打手中折扇,与女儿唱和,他的嗓子略显粗犷,增加厚重的感觉,颇具魅力。
大殿内表演越发优美,妙不可言!
大殿外逐渐夜深人静,寒气凛然,月亮迟迟不肯露面,于是各处点亮风灯,明暗适度,花色诱人,淡香飘逸,更增添夜景的幽静美丽。
希蝉拂袖换筝,台下掌声四起,如众星捧月!
她用指甲轻拢慢拨,温和优柔,「摇」音典雅清澄,又不时变换手法,独具情趣,舒缓悠扬,柔美从容,令闻者心动神摇。
加之「轮连」法的使用,使音色更显华丽多彩,变调之时,所有音调皆随之变化,律调的合奏亲和优雅,无与伦比!
筝走琴来,七弦独奏,四下伴乐退去,留希蝉独占鳌头。
太后小声为柳梦遥介绍:“众多乐器之中当属七弦琴难度最大,它的弹奏分五个曲调——搔手、片垂、水宇瓶、沧海波和雁鸣,此外必须小心处理的是「五六拨」,不过蝉儿弹奏得恰到好处,早已完全摆脱了稚气,指法圆熟,音色澄朗,感觉她今后可配上不同乐器,变化各种手法演奏《幽兰》的所有曲子喽!”
“太后您真是够专业。”柳梦遥向来欣赏和敬佩这种热爱艺术的政治家。
一曲弹毕,希蝉即兴动弦,弦丝在辛夷花下铮铮作响,曲音如璀璨炽焰,果然乌云尽散,皓月当空,满天星光霎时洒进渡仙殿,如一缕缕神圣的光芒。
希蝉的才艺当真旷古绝今!
柳梦遥一动不动,沉心静气,眼睛出神地注视着地面,什么细微的音响都逃不过她的注意力,所有曲调中每一处细微的波折和婉转都会被她牢牢抓住并与之游戏。
她发觉希蝉的乐曲像是一团奇妙的混合物,有快乐也有悲伤,使她不知是微笑还是流泪——这是令柳梦遥费解的地方。
月色明媚,光朗大地,宴会将尽。
太后大悦,只说了一个字:“妙!”
全场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中枢使希真连连给太后磕头致谢,希蝉也起身行礼。
然而风生却抱膝而坐,胆怯地把脸颊埋入衣领,仿佛只见衣裳不见人,他耳边一直回响着希蝉那清越优雅的音色,觉得非世上之音,他早就听说这位表姐的琴艺能改变天气,但当时还以为只是形容希蝉弹得好听而已,没想到这话竟然是写实的!
今儿这一曲弹下来,使他愈发觉得自己与希蝉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虽然技压群雄,琴动天地,但希蝉的笑容里,却渗透出一种旷世的落寞,如同落日之后孤独的大漠……
此刻,她想到的是自己容貌倾城又一身才艺,但终归要嫁给风生这个土小子,更令她感到命苦的,是风生竟然还不懂得欣赏她,反而喜欢上了一个极其低贱的孽种。
寿宴结束,诸臣告退。
此刻已近子时,太后依旧兴致勃勃,她一手扶着柳梦遥,一手杵着一根雕龙戏珠拐,缓缓往殿外走去,准备返回大慈院歇息。
路上,太后回头对总管太监闲问道:“柳梦遥来天宫也有些时日了,长乐院被她打理得怎么样?”
老太监答:“回太后的话,长乐院虽夜夜笙歌,但未出一事。”
“未出一事?”
“不论大小,未出一事。”
太后听罢满眼欣喜地看向柳梦遥:“说明梦遥你,有治世之才。”
柳梦遥咧嘴笑:“我不过是打理自己的住处而已,哪来的治世之才……”
“窥一斑亦见全豹,哀家活了169年了,还是识得人才的。”太后笑罢,转而严肃道:
“但哀家还听说,虽然长乐院未出一事,但你私派项天戈跨江至北水,项天戈更是救了金甲飞一命,反过来,金甲飞不仅不知感恩,还立即除掉了明月七星中的一员,可谓是狼子野心!可有此事?”
柳梦遥听罢大惊,吓得花容失色,不及她有所反应,太后已脸色一变,朝身边总管太监下令:“传侍卫长项天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