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空神色依旧平和,与那“许淮和”对视。
“这是你二人的因果,也是你的命数,怨不得旁人。”
“十六年前她救你一命,如今你还她一副肉身,便是了结这因果。”
“许淮和”不解其意:“我何时欠过她命?她不过是一外来客,如今却借着我的躯体替代了我。”
“不仅抢走了我的家人,就连我骨肉至亲的爱都要一并夺走,这些本该都是我的。”
鉴空轻叹口气:“痴儿。”
“你明知,便是她不来,你亦身死,无非是多一具腐臭的躯壳罢了。”
“许淮和”依旧不肯轻易罢休:“可为何她就能借尸还魂,起死回生,我便只能了却因果,转世投胎?”
“这对我不公平!”
鉴空如海般深邃的眼睛对上“许淮和”:“贫僧说过了,这是你二人的因果,你欠她一条命。”
“许淮和”反驳:“我没有欠她命。”
鉴空神色不变:“她非是外来客,亦是你的骨肉至亲。”
“许淮和”闻言明显一愣,语气里都带着惊疑:
“怎么可能?我跟了她这般久,她分明就是……”
鉴空却并未容他继续说下去,而是直接发问:
“你既已归于魂体,想是能记起十六年前在因果寺发生的事情,是与不是?”
“许淮和”:“是~”
鉴空继续道:“你与你阿姐本受天佑,命不该绝,可最终却是一人流落民间,一人流落异世,你应当知道是何故。
是与不是?”
“许淮和”的脑袋低垂了些:“是。”
答完才猛的意识到什么,倏地睁大双眼看向鉴空:“她是阿姐?!”
鉴空语气依旧平和:“是,贫僧这般解释你可明白?”
原先还忿忿不平的“许淮和”顿时哑了声,要说这世间他欠谁人最多,其一是郑石头,其二便是他阿姐。
原先以为占据他身体的是个外来客,故而心中怨愤不平,默默跟了她这么多年。
眼看着她开酒楼,考科举,如今竟然还借着他的壳子就要认回国公府,“许淮和”更是无法接受这一切。
这些原本都该是他的才是。
心中怨气难消,便趁着许淮和会试身体抱恙趁虚而入,想发泄一下心中的恶气,并未想过害人性命。
可如今面前这和尚居然告知他,占据他身体的人一直都是他的亲阿姐,便是有再多的怨忿也消散殆尽了。
“我愿意离开。”
“那贫僧便为你超度,助你往生。”
“等等!”
“许淮和”见鉴空张口便要开始念经,赶忙出声制止。
“我想与家人道个别再走,可以吗?”
鉴空收回手,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自是可以的。”
“许淮和”对着鉴空的方向深深行了一礼:“多谢鉴空大师!”
说完便再次钻进了许淮和的识海之中。
许淮和此刻识海混沌不已,像是一叶孤舟漂泊在茫茫大海之上。
随着波浪起起伏伏,落不到实处,处在极度的深海恐惧之中。
隐隐约约听见有人不停在喊阿姐,他费尽全力睁开双眼。
看见的便是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人,不是特别真切。
“阿姐!”
“你是……是许淮和?”
“许淮和”此刻的心情与之前全然不同,很是高兴能够再次见到自己的阿姐。
“我是小舟,也是你的阿弟。”
许淮和疑惑:“小舟?我不认识什么小舟,我弟弟是阿平。”
“许淮和”有些吃味,他是见过对方如何对待清儿和阿平的,也因此愈发的羡慕嫉妒。
阿姐小时候也是那般对他的,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留一份给他。
因着是龙凤双胎,二人小时候总是形影不离,睡觉都是在一块儿的。
如今竟不识得他了。
随即便又自嘲,自己不也没将阿姐认出来吗。
如今认得了,却是要永远别过,还真是造化弄人。
看见对方周身都泛着难过的气息,许淮和没忍住出声安慰道:
“不要紧的,我虽不是你的阿姐,但你终有一日会找到你的亲阿姐。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许淮和”倏地笑开:“我已经找到了,你就是我的阿姐。”
许淮和刚要开口继续否认,就听得“许淮和”继续道:
“阿姐,总有一日你会想起来的,我不是别人,是你的阿弟——小舟,沈泊舟。”
“你不是许淮和,也不是许淮禾,你是沈清许。
是我的阿姐,也是母亲齐时真的亲生女儿。”
许淮和觉得这人像是在发疯,可说的又是那般认真,让他都有些相信了。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是穿越过来的。”
“许淮和”红着眼看向他:“那是意外,你本来就是这里的人,将来你会明白的。”
“我时间不多了,真的很高兴阿姐你还能好好活着。
往后母亲和外祖,还有娘和清儿他们就都辛苦你照看了。”
“我要走了。”
不知为何,在对方说完这些话之后,许淮和的心脏有股撕裂般的疼痛。
像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从自己的身上流走。
“小舟!”
许淮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叫出这两个字,只觉得本该如此。
刚要抽离的“许淮和”听到这声呼唤猛然回身,看到的却是许淮和带着迷茫的眼神。
但这些于他而言足够了。
“阿姐,对不起,当年不该不听你的话……”
“许淮和”没解释到底是什么话,忍着难过径自抽离了出去。
“许淮和”看向鉴空,最后再深深望了眼在另一边一直站着的齐方景与齐时真,眼中是浓厚的眷恋与不舍。
要是娘和清儿也在就好了……
“送我走吧。”
鉴空嘴角微勾,露出个慈悲的笑,随后摊开左手伸向“许淮和的方向”。
“许淮和”会意的飘到鉴空手上,再次化作最开始那一团白气。
手中的佛珠开始转动,随着口中的经文不断诵出,白气渐渐消散,直到最后再看不到一丝踪迹。
鉴空一如最开始那般平和,视线转向齐方景。
“施主可以将人带出去了,今日过后便能醒来。”
“只是魂魄不稳,最近一月还是住在寺中为好。”
齐方景几人俱是十分感恩,双手合十行礼。
“多谢鉴空大师。”
而后,许淮平便背着许淮和与齐时真一同出了禅房,在悟尘和尚的安排下去往了寺中空着的居士院。
齐方景则是留了下来,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问。
鉴空与“许淮和”对话之时并未避着人,故而所说的那些也都听进了耳朵。
只是他们看不见“许淮和”,也听不见“许淮和”说了些什么。
可即便如此,鉴空说的那些话所包含的信息量也足够多,通篇说的都是借尸还魂一事。
他想确认外孙身体的里的人是否如他猜测的那般。
“鉴空大师,那孩子如今到底是谁?”
鉴空抬眸:“施主心中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齐方景垂在腰侧的双手倏地握紧,声音都在抖:“所以是舟儿的身体,许儿的魂魄?”
“是。”
听到鉴空大师肯定的回答,齐方景的心脏仿佛被利剑洞穿,疼的说不出话来。
连呼吸都是痛的。
看着似乎两个孩子都还在,可到底是经历什么才会让两个孩子都残缺不全。
一个失了魂魄,一个没了肉身。
要靠着拼凑才能有个活人模样。
“舟儿呢?”
鉴空悲悯的望向齐方景:“已往生极乐,施主节哀。”
齐方景没再问下去,转身失魂落魄的出了禅房,背影都弥漫着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