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炯!你逃啊!使劲逃!哈哈哈!” 耶律南仙纵声狂笑,手中三箭齐发,势如流星赶月,那箭矢裹挟劲风,在杨炯身畔呼啸穿梭,逼得他只能控缰催马,狼狈闪躲。
“南仙!你来真的!” 杨炯回头,怒声大吼。
耶律南仙满脸疯癫张狂,指挥身后一众神箭手,将杨炯朝着麟州方向驱赶,见他还敢叫嚷,当下柳眉倒竖,娇声怒喝:“杨炯!你若不怕死,便尽管逃!我麾下皆是顶尖神箭手,后头郎中也早给你备好了,你且逃着试试,姑奶奶我有的是闲暇陪你玩闹!”
杨炯恨得牙关紧咬,心底暗忖这南仙发起火来当真可怖。瞧她那架势,故意让弓箭手箭矢擦着自己飞过,分明是要逼自己顺着她心意往麟州去。
一念及此,杨炯满心无奈:都怪那萧瑟瑟,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给自己挑的这匹马竟是短途烈马,冲刺起来迅猛无比,后劲却全然不足。那时只顾着同耶律南仙斗气,哪曾料到这般。难不成这萧瑟瑟也是个深藏不露的老司机?
杨炯才刚摆脱耶律南仙没一会儿,她们便如影随形追了上来。杨炯哪敢停歇,拼命驱马狂奔,这才察觉马匹弊病。想来耶律南仙也是知晓此马状况,这般如撵野兔般在草原上穷追不舍,定是余怒未消,存心拿自己撒气。
琢磨明白后,杨炯心一横,瞧这周遭山坡起伏,若没记错,应是快到横山余脉附近。那银州、永乐皆在大华掌控,同样是麟州方向,倒不如将计就计。瞥一眼胯下已然慢下步伐的坐骑,心中默默祈祷这马兄能再多撑一程。
耶律南仙兴致高昂,满心畅快,满草原撵他逃命,这般将其掌控在股掌的滋味,妙不可言。一扫先前被杨炯欺辱的闷气,此刻就想好好捉弄折磨他一番。
本就定好从麟州入辽,他倒好,先是耍赖逃跑,又使出那般下作手段,害得自己丢尽颜面。这次非得给他些厉害瞧瞧!她心中主意已定,杨炯胯下战马是冲锋短途马,长途奔袭必然力竭。只需用弓箭锁死他逃窜路径,自己想玩多久玩多久。
思及此处,耶律南仙再度搭箭上弦,弓弦震颤,利箭直朝杨炯左肩射去。
杨炯见一箭奔来,慌忙猛扯缰绳,扭转方向,俯身惊险避开,回头大骂:“妖女,你疯啦!”
“我便是疯了!也都是你逼的!” 耶律南仙说着,再次张弓,目光中警告之意甚浓。
杨炯瞧着她那疯癫模样,心底直发怵。毫不怀疑她真敢拿箭射自己,这小狐狸一旦狠下心,那可是全然不顾后果。若赌她不敢放箭,另寻别路奔逃,保不准就得被射落马下。眼下她没将自己拦下,全仗着那份近乎自负的自信。
契丹神箭手的厉害,杨炯心知肚明,要射死自己胯下战马却不伤自己,于他们而言易如反掌。如此这般追撵,想来是真存了戏耍自己的心思。
杨炯思定对策,东线地势他熟稔于心,周遭地貌了如指掌。当下狠抽马臀,微微变向,看似仍朝着麟州,实则慢慢朝南靠拢。
耶律南仙目光锐利,见杨炯不吭声只顾纵马,再看行进方向,便猜出他盘算。冷笑一声,啐道:“杨炯!你以为躲进横山余脉就能逃出我手心?你的马已然快撑不住,若此刻滚回来给我乖乖认错,哄得本宫开心,便饶你性命。要是还冥顽不灵,等逮着你,定不轻饶!”
“南仙,你可知杜鹃花的花语?” 杨炯听她语气,料想是已没了玩闹心思,赶忙开口,意图引开她注意。
“你想说什么?” 耶律南仙蛾眉轻蹙。
“克制!你便是那高山上最明艳的杜鹃!我既点明你的软肋,便意味着能拿捏住你!” 杨炯放声大笑。
耶律南仙银牙紧咬,美目含嗔,再度取箭,怒声大骂:“那就看看咱俩谁拿捏谁!”
言罢,一箭射出,正中马臀。
杨炯胯下战马早是强弩之末,这一箭下去,战马惨嘶,后蹄奋力乱蹬几下,便再没了力气,前冲倒地。
杨炯早有防备,战马尥蹶子时,借着那股冲劲翻身跃下,落地连翻几个跟头稳住身形,几个闪掠便冲向横山余脉。
耶律南仙凤眸一寒,冷声道:“刀伤药可备好了?”
“全备齐了!驸马给公主用的青霉素也都妥当!” 萧瑟瑟低声回应。
耶律南仙冲身旁三名神箭手点头吩咐:“待会儿不必留情,只要别射中要害便成。”
令下,便携众人直冲入树林。
萧瑟瑟与众人面面相觑,暗叹公主与驸马这相爱相杀的古怪路数,也就驸马能招架得住,换旁人,十条命怕也不够公主折腾。
当下不敢多言,依言追入山中。
刚进山,杨炯借着树木遮蔽,施展出那神鬼莫测的妙风步,左躲右闪,避开身后箭矢。他也不傻,瞧那箭矢专朝脚踝、肩膀射来,便知耶律南仙根本无心杀他。
既如此,走位愈发大胆,在树林遮掩下迅速朝西侧山腰奔去。杨炯知晓山下便是无定河,只要到了西侧矮坡,跳入河中,她便休想再寻到自己踪迹。
耶律南仙紧追不舍,追着追着,心中渐感蹊跷。她自认对杨炯颇为了解,这横山余脉不算高耸,他能躲去哪儿?看他一路朝西侧山腰奔逃,又不似慌不择路,定是早有谋划。
念及此,耶律南仙也顾不上许多,秉持敌人想做之事自己定要阻拦的念头,当即下令:“别留手,逼他上山,别让他去西侧!”
言罢,率先张弓搭箭,直瞄杨炯腰身射去。
杨炯时刻留意后方,见她竟朝要害放箭,气得破口大骂:“你真要杀我!”
“别嚷嚷!我知道你功夫深浅!早给你备着刀伤药,死不了!” 耶律南仙白他一眼,继续搭箭。
“卧槽!” 杨炯怒骂一声,见身后箭矢纷纷朝后背袭来,虽速度不快,可挨上一下,还逃个什么劲儿。
当下一咬牙,猛地调转方向,径直朝山顶攀爬。
“杨炯,别逃了!乖乖随我回大辽!” 耶律南仙高声呼喊。
“回个屁!你这疯婆子,有本事射死我!” 杨炯跳脚大骂。
“你当我不敢!”
“咱俩一张嘴就能猜到对方想什么,你舍得杀我?” 杨炯大声调侃。
“好好好!便让你瞧瞧我舍不舍得!” 耶律南仙瞧他那副拿捏自己的得意模样,心头火起,抽出一箭,驻足立定,屏气凝神,随着杨炯身影移动,算准距离,弓弦 “砰”的一声巨响,利箭如电,直取杨炯大腿。
“艹!” 杨炯见这一箭迅猛,惊呼一声,狼狈就地侧滚,避开此箭后抬头,却见头顶数箭呼啸而过,显是要压制自己起身,当下也慌了神,顺着山坡连滚带爬,耳听得水声滔滔,知晓无定河就在近旁,心一横,闭眼径直滚了下去。
也不知翻滚多久,杨炯只觉天旋地转,起身一看,竟身处一处突出平台,身旁巨石挡住滚落之势,下方便是奔腾汹涌的无定河。
耶律南仙随后赶到,站在远处高地,望着满身伤痕、立于悬崖边的杨炯,愤怒、委屈、不甘诸般情绪在心头翻涌,眼眶瞬间泛红,可那骄傲性子作祟,又强行憋回泪水,挥手遣退左右。
几步走到距杨炯最近的平台处,双目含泪,却紧咬双唇,一语不发。
杨炯见她这般模样,气道:“怎么,你倒委屈上了?是你要杀我,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你这混蛋!明知我不会杀你,偏要这般气我!你就是死,也不愿跟我回大辽么?” 耶律南仙怒吼出声,吼罢竟呜呜咽咽哭了起来,那委屈劲儿不知从何而起,混着怒火,瞬间将她淹没。
“哎哎哎!别哭啊!咱有话好好说!” 杨炯实在见不得她落泪,这般矜娇的公主,一日被自己气哭两遭,想来长这么大她也是头一遭。
耶律南仙闻言,抬手抹泪,哼道:“你肯跟我谈?”
“当然,只要你愿谈,我随时奉陪。”
“好!那你摸着良心回我,我耶律南仙待你如何?可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耶律南仙目光灼灼,直勾勾盯着杨炯。
杨炯起身,靠住巨石,叹道:“从前不熟时便不提了。自你雪地救我性命,我承认,多是我欺负你居多。你帮我不少,救命之恩、借我精兵、助我攻城,桩桩件件我都记着。虽说你行事也有算计,却当真没什么亏欠我的。”
耶律南仙微微颔首,又道:“那咱俩便掰扯清楚!我可曾拿救命之恩要挟过你?可时常将此事挂嘴边?”
“呃,倒也不算要挟,不过应下你三个条件罢了。你的确没常念叨救命之事,这三个条件虽是被迫答应,我却认账,绝不反悔。” 杨炯认真回道。
“此事暂且不提!我帮你攻城,减了你兄弟死伤,能不能抵你救我之恩。” 耶律南仙继续追问。
“南仙,我救你是发自本心,没想那么多!”
耶律南仙摆手,沉声道:“今日便把话捋顺,咱俩到底谁对谁错!你且说,能不能相抵?若不能,后头两个条件我也不要了,加一块儿能不能抵?”
“南仙,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炯极不喜欢这般斤斤计较的氛围,仿若两人成了陌生人一般。
耶律南仙不理他,自顾自喃喃道:“你不答,我便当作你允我用攻城之情抵救命之恩。若有异议,此刻便讲,往后再提,我可不认。”
“南仙,我不喜你这般说话!一路走来,你我皆是心思细腻之人,即便不言,心里也都明白。你这般说话,我心里别扭!就如同我骂你、对你狠话,你心里不舒坦一样。” 杨炯语调低沉,语气决然。
耶律南仙闻言一怔,旋即啐道:“你便是这般哄那些公主的?”
杨炯瞧她那故作打趣、实则转移话题的模样,沉默不语。
耶律南仙见状,良久无言,而后道:“你答应我的事,并未做到。”
“我没说不去!那是我姨母,对我有哺育之恩。她贵为皇后,竟被个不知哪冒出来的鼠辈杀了!我那些亲朋故旧,现今如履薄冰,我不想往后只能在梦中见他们!” 杨炯怒声咆哮。
耶律南仙冷笑连连,斥道:“你当自己是谁?我当初为何瞒你长安之事?就怕你冲动回去送死!先前杀那修道皇子时,你差点丢了脑袋,如今还想回去杀皇帝苦心保下的皇子,你脑子呢?
退一万步讲,即便得手,又能怎样?你能改变什么?你们皇帝铁了心不让宗室继位。你只剩两条路,要么造反,要么随我回大辽,做那最尊贵驸马,别无他选。”
“不,有得选!那鼠辈我有的是法子收拾,更能让皇帝敢怒不敢言。我是大华人,永不当二臣!再者,南仙,你真能保我荣华富贵?据我所知,此番对金,辽皇与梁王已牢牢掌控军队。
你与耶律兄多年谋划,如今全在东北抗金。所以你才这般心急,一旦耶律兄兵败,你们便失了依仗。眼下唯有全力助他取胜,借大胜之势重返朝堂,才算真正站稳脚跟。
可辽皇一直在栽培提拔其他皇子,这一点同我大华一样,我们是皇室和宗室世家的矛盾。你们是太子和辽皇的矛盾。相比来说,你们的矛盾更加尖锐,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你许我荣华,可有底气?” 杨炯沉声反问。
耶律南仙展颜一笑,难得俏皮道:“你对我没信心?还是对你自己没信心?”
杨炯翻了个白眼,骂道:“别打哈哈!既说到信任,咱们便说透。给我七日,我料理完长安之事,便去登州赴约,你信还是不信!”
“我不信!” 耶律南仙不假思索,直接摇头。
杨炯气苦,怒道:“我可曾骗过你?”
“没有么?起初答应攻入兴庆府三日后随我回辽,如今几日了?” 耶律南仙反唇相讥。
“南仙,你怎这般倔强!起初你说半月回辽,咱俩齐心攻城,时间大幅提前。我回长安七日,再去登州,比你原计划还快,当下这法子最稳妥,见效最快。”
杨炯言辞恳切,满心无奈,只觉这些公主怎都这般拗,难不成是公主通病?
耶律南仙闻言,沉默许久,终道:“你这计划,我没意见,可回长安这事,我不答应。”
“为何?”
“七日便能善后妥当?大华不是金国,也不是大辽,杀的可是皇帝力保的皇子,稍有差池你便性命不保,即便成事,也难料有无变故。这纯粹是意气用事,毫无可行之处。我懂你报仇心切,却不信你七日能做成这形同政变的杀皇子大计。” 耶律南仙冷静分析。
杨炯听罢,笑道:“南仙,你是怕我死,还是怕我不跟你回辽国?”
“这俩问题有区别吗?”
“有!”
“什么区别?” 耶律南仙睁大眼睛,佯装不懂。
“你这人,真是无趣。” 杨炯苦笑。
耶律南仙轻哼一声,骂道:“我没功夫跟你闲扯,赶紧滚上来,跟我回家,往后大辽便是你的家。”
杨炯见此,知道谈不下去了,冷声道:“耶律南仙!我最后讲一遍,你嫁给我,我便全依你,不然大辽永不是我家。”
耶律南仙气极,跺脚瞪眼道:“你一定要这般气我?”
“是你不信我罢了!” 杨炯耸肩纠正。
耶律南仙气急败坏,紧盯他双眼良久,终是叹道:“罢了,我答应你!上来吧。”
“真的?”
“还要我说第二遍?” 耶律南仙挑眉怒目。
杨炯却纹丝不动,笑道:“南仙,你可知你说假话时,脚会不自觉内八。”
耶律南仙一怔,下意识分开双脚,又见杨炯那戏谑模样,恍然大骂:“你诈我!”
“不然呢?到底还是那只小狐狸,嘴里没一句真话!” 杨炯回骂道。
“给我抓住他!” 耶律南仙狠狠瞪他一眼,身形一闪,赫然下令。
话音未落,身后两根绳箭如电射出,牢牢钉在巨石两侧,迅速夹住杨炯。紧接着,一个套马索直飞杨炯脖颈。
杨炯瞳孔骤缩,气贯全身,双臂用力一扯绳索两端,扯出一丝间隙,千钧一发之际侧头躲过套马索,而后纵身跳下悬崖,直坠入滚滚河水之中。
“杨炯 ——!” 耶律南仙双目尽赤,仿若五雷轰顶,身子止不住颤抖。
“公主!公主!” 萧瑟瑟急忙抱住耶律南仙,焦急呼喊。
“快!所有人,速去下游救人!别管我!” 耶律南仙回过神,嘶声下令。
众人领命,狂奔下山,沿无定河下游,焦急呼喊搜寻。
耶律南仙眼眸空洞无神,她脚下虚浮,踉跄着朝后连跄几步,险些栽倒。正巧旁侧一棵苍松,用它那粗粝的枝干抵住了她倾倒的身躯。耶律南仙仿若被抽去了浑身筋骨,顺着树干缓缓滑落,瘫软在地。
刹那间,积攒已久的泪水决堤而出,恰似断了线的珍珠,噼里啪啦滚落脸颊。她悲声哽咽,哀叹道:“杨炯啊杨炯,难道即便身死,你也决然不肯随我回辽么?难不成在你心中,当真那般厌我?”
言罢,泪雨更甚,哀恸之声在林间久久回荡,令这周遭草木,似也同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