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说的是,王妃仁善之名响彻青州,北王府上下都对言儿很好,是臣妇口无遮掩,胡言乱语了。”
王氏垂头抿茶,淡淡应了一声。
对张言儿,她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很讨厌,但比起林思棠的温婉贤淑,她还是偏喜欢林思棠一些。
那个姑娘,整个人都予人一种盛气凌人之感,不好相处,且眉眼尽是高傲,除了北王妃,她仿佛看不上所有闺阁女子,包括她这个养在内宅的世子妃。
脑海中尤记得去年她上战场时说的话。
“我可不想一辈子待在闺阁,当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花瓶,同那些闺秀一般,每日只知吟风弄月,胭脂水粉,锦衣绸缎。”
这话本没什么问题,毕竟人本就各有千秋,喜好不同,所求亦不同,她作为女子,也十分欣赏张言儿的胆大果敢,前提是,若无她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女子的蔑视。
那傲世轻物的姿态,令她好感全无。
若论功绩,很多女子确实都比不上她,可每个人想要的生活不同,她可以抬高自己,却不该贬低同为女子的万千女人。
毕竟,世上最多的,还是普通人!
……
柳氏尴尬了一会儿,才转移了话题,“听丫鬟说,世子妃方才去了二少夫人那,不知二少夫人可好,伤好些没有,有没有吓着?”
王氏喝茶的手顿了顿,放下了茶盏,“伤?什么伤?她何时受了伤,什么意思?”
“世子妃不知?”柳氏有些惊讶。
王氏摇了摇头,眸子半眯看着柳氏,“究竟怎么回事?”
柳氏抿唇,眸子微闪,“就是那日去张郡守府参宴,二公子被刺伤,我们女眷本都好好待在内院小花园里,可那歹人不知为何竟闯了进去,劫持了二少夫人。”
“还有这等事?”王氏面色发白,“那后来如何?”
“后来二公子带着伤亲自赶了过去,那歹人竟让二公子用命换二少夫人,二公子竟也答应了…”柳氏说着,边看着王氏脸色。
“二少夫人是养在深闺的闺秀,哪见过那等场景,就是劳累了二公子,受了伤还要同那歹人周旋,可是差点连命都搭了进去。”
王氏听着不语,心中百转千回,这等曲折,二弟可是半个字没提,就连墨香居的下人都守口如瓶,不曾交代半个字。
她突然想起了二弟在安寿堂的那番解释,她总不是特别安心,嫁来七年,她不觉得二弟是那般荒唐之人,所以,禁足思棠,有可能是因为别的,只是二弟不愿意说,在护着她。
“那最后又是如何解决的?”王氏问柳氏。
柳氏笑开,“是二公子眼神锐利,一眼就看出了那歹人另有所图。”
“原来那歹人劫持二少夫人,其实是为了助他同伙逃跑,二公子答应放了那些人,那歹人才放了二少夫人。”
王氏隐隐猜到了什么,攥着帕子的手泛着白,“内院没有人守着吗,歹人怎么会那么容易闯进去?”
柳氏闻言叹口气,压低了声音,“那些夫人们都吓跑了,我临走时倒是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张郡守同…皇城里的一个高官密谋,对二公子不利,那个歹人,八成是张郡守放进内院的。”
“啪。”的一声,王氏手突然拍在了桌上,脸色阴沉难看。
歹人来自皇城,又劫持了林思棠,偏回府后,二弟又禁了她的足,世上怎会有这般巧的事?
柳氏吓的一个激灵,“世子妃,您…怎么了?”
王氏努力平复下心绪,和颜悦色说,“没什么,就是突然有些不舒服,你先回吧,我先歇歇。”
柳氏慌忙站起身,“那世子妃保重身子,臣妇告退。”
王氏点点头,吩咐丫鬟送柳氏出府。
柳氏看眼王氏脸色,转身离开,心中却泛起得意。
北王府将二公子看做眼珠子一般,如今得知被那女子如此连累,甚至险些因她以命换命,定会厌弃对她不满,那她的言儿回来,不就机会又大了些。
殊不知,王氏所想与她所图,根本就南辕北辙。
“世子妃,您怎么了,大夫再三交代,您可不能动气。”丫鬟给她顺着背安抚。
王氏摇头,有些坐立难安,“不成,我得去寻母妃。”
她起身走到了门口,却又滞住了脚步,丫鬟一脸莫名,“世子妃?”
王氏皱着眉,喃喃自语,“也不成,她远嫁来此本就艰难,若是让母妃知晓,她往后日子…”
王氏长长叹了口气,又回身坐在了椅子上,面色颓然,“墨,我该怎么做。”
如今细思,二弟故意隐瞒歹人出自皇城,应就是为了维护思棠,那他从张郡守府回来就关了她,不就是意味着,那件刺杀,林思棠或也有所参与吗。
可为什么呢,二弟对她那般好,她同母妃亦都不曾为难于她,她为何要帮皇城害二弟,为了她母族吗?
“罢了,你去外门候着,二公子回府,让他到小花园一趟,就说我有要事寻他。”
她相信,二弟做事自有他的考量,还是不惊动母妃先问清楚的好。
*王氏走后,林思棠窝在屋中看了一下午话本子。
“姑娘,时辰不早了。”正入迷时,知书出声提醒,林思棠抬头一看,天色竟已黑沉。
她倏然想起,北辰砚说她脑子就是被这些话本子看坏的,“二公子回来了吗?”
“还没有,但应是快了。”
林思棠将话本子一合,“收起来吧。”
“是。”知书上前接过,收进了一旁的小箱拢中。
“姑娘,姑娘。”知秋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姑娘,阿守派人来说,姑爷喝醉了,不省人事,让姑娘去趟小花园。”
林思棠一怔,“小花园?在外喝醉,不该从府门进来吗?怎么会在小花园?”
知秋摇了摇头,“奴婢不知,来传话的小丫鬟是这么说的。”
“何人来传的话?”林思棠一边吩咐知书更衣,一边询问。
“是梧桐苑的洒扫小丫鬟,奴婢见过她几次。”
梧桐苑?林思棠皱了皱眉,“怎会是大嫂院里的人。”
梧桐苑离府门、游廊、都不近,北辰砚喝醉,不该是门房来人吗。
“不知,许是碰巧遇上吧。”
林思棠点点头,也就没想那么多,毕竟是王府中的人,不担心会有什么猫腻。
收拾妥当,她带着知书、知秋快步去了小花园。
花园不算大,但也应有尽有,林思棠一走进去就听见了声响,是从假山后传出的,她缓步走了过去。
假山后,有一个凉亭,一套大理石所铸的石桌椅上相对而坐着两个身影,颀长矜贵的男子端坐在那,哪有半分醉酒的神态。
林思棠身影被假山挡住了大半。
她怔了怔,大嫂,她恍然明白了什么,梧桐苑的小丫鬟,是她派去的,她特意让她过来?
正沉吟着,林思棠出乎意料的对上了王氏看来的视线,一同以往的温和宽厚。
“大嫂寻我来,所为何事?”北辰砚淡淡询问。
王氏收回视线,笑容换上了严肃,“今日,柳夫人来了府上寻我,无意中说了些那日张郡守府发生的事。”
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假山后的林思棠听到。
林思棠闻言微怔,心中那丝不安更浓烈了些许,柳夫人,果然是不安好心。
只听王氏又接着说,“那日在母妃院里,你分明说刺杀你的是一些仇家,可柳夫人说,那些人来自皇城,二弟,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
林思棠抓着帕子的手倏地紧攥,看向了北辰砚,他告诉北王妃是仇家?为什么?一种可能在心中隐隐发芽。
北辰砚沉默半晌,才低声开口,“确实有一部分来自皇城,我不想你与母妃担心,就隐瞒了下来,但如今那些人已死,从哪来都不重要。”
“那思棠被劫持一事呢?你为何不说?”王氏温和面色隐隐严厉。
北辰砚蹙眉偏过头,“人又没事,说那些不过平添你同母妃担忧。”
王氏叹了口气,“二弟,我知你运筹帷幄,什么事都心中自有章程,可我与母妃虽为女流,却是你的家人,难免为你担心挂念。”
“柳氏还说,当日,你为了救思棠,险些以命换命?可有此事?”
北辰砚缄默片刻,才淡声开口,“她是我的妻子,护她周全,乃我应尽之责!”
王氏闻言往假山处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所以,那日你说你关思棠,是因为她善妒,不让你带舞姬回府,也都是假的,是不是?”
北辰砚不语,林思棠更是愣住,他…是这么向北王妃与王氏解释的?
他为何没有直说,说她同姜玄祁勾结,说她狼子野心,要害他性命?
北辰砚缓缓抬眸,看着王氏,“大嫂既心中已有猜测,又何必再多此一问。”
王氏抿抿唇,“思棠、当真参与了刺杀,要对你不利?”
林思棠心神一震,看向王氏,这一刻,她竟有些看不懂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皇城派来刺杀你的,又是哪位官员?”
“姜家嫡子,姜玄祁。”北辰砚直直看着王氏,见王氏面色骤变,倏然勾了勾唇。
“所以,大嫂方才的问题,弟弟也回答不了。”
若不是姜玄祁,他愿意信她,可因为是姜玄祁,他又不敢信她。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母妃,怕她担心,你…心中可有决策?”
“什么决策?”北辰砚问。
“大嫂意思,是要我休了她,亦或是杀了她?”
这一瞬,王氏竟从北辰砚眼中看到了森冷狠戾,数年来,他从不曾用这般眼神看过她这个嫂嫂。
王氏心中一震,片刻才回过神摇了摇头,“大嫂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知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才好安下心来。”
北辰砚眸子微垂,“既做了夫妻,此生是好是坏,就都要过下去,林思棠是我北辰砚的妻子,永远都是,死了,也得入我北王府的宗祠!”
“你喜欢她。”王氏肯定的说道。
北辰砚微滞,并没有言语,“大嫂,这些事,不要让母妃知晓,我们夫妻二人的事,我自有分寸,不希望任何人置喙。”
这个任何人,也包括了北王妃与她。
王氏并没有生气,只是和气的笑了笑,“你放心,大嫂有分寸,你既要护着她,北王府上下,谁都不会多嘴多舌。”
“她是北王府的二少夫人,是我北辰砚的妻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北辰砚说完起身,冲王氏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王氏看着北辰砚宽阔的背影,眼中竟升起了一丝眷恋与恍惚。
“北王府的男儿,都如此有情有义,当年,他对我,也曾这般相护。”王氏收回视线,看向了假山,“出来坐吧。”
林思棠神色恍惚的走了出来,步入凉亭坐在了北辰砚方才坐的位置上。
“北王府就剩了二弟一个男儿,你该知他于北王府有多重要。”王氏语气平静。
“那你为何不禀报王妃,处置了我?”
“因为二弟,他护着你,他要你,谁都动不得。”王氏笑笑。
“思棠,我知你与辰砚相互防备,彼此不信任,可辰砚,从不曾想过对你不利,反之,他一直都在护着你,从你们成婚,至如今,都是!”
“北王府能走至今日,不知奠基了多少白骨,若非他护你,依你所为,早该成了青州的一缕亡魂。”
“我做为他的大嫂,自然是希望他能对你狠下心来,确保他自己的安危与北王府的昌盛。”
“可他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今日让你来,只是想让你知晓,辰砚不是个坏人,尤其是对你,所以,希望你在做事之前,也能稍微考虑考虑他,过去毕竟已是过去,辰砚,才是你的未来。”
王氏说完,起身离开,林思棠却坐在那,久久未动。
……
北辰砚回了墨香居,直接进了正屋,见林思棠不在,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人呢?”他走出去,问门口的奂月。
奂月一脸茫然,“二少夫人不在屋里吗?”
阿守翻了个白眼,“是主子问你,还是你问主子?”
奂月白了脸,“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方才被梧桐苑的婆子叫走了一会儿,走时二少夫人还在屋里看书呢。”